謝蘊昭的心神漸漸集中在爐子上。


    燕芳菲讓她煉的是最簡單的補氣丹。補氣丹是地級丹藥,也是修仙界中最為常見和普遍的丹藥,用於補充靈力。據說每一位煉丹師最開始學會的,都是補氣丹。


    無論是丹藥還是法器,都分為地、靈、寶、玄四級。地級是最基礎的等級。


    而對煉丹師和煉器師而言,這也是百丈高樓的第一步。


    補氣丹的丹方:半月蓮切碎丟進去,小火熬四分之一柱香。再同時加一錢槭葉草、二錢涼蘿莖,並加大火力……


    她盯著鍋裏不斷冒泡的沸水,見水霧彌漫、丹液滾動,空氣中的藥香逐漸收緊。慢慢地,她繃緊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感覺和熬粥也差不多。”謝蘊昭嘀咕。


    燕芳菲敏銳地投來一眼,不假思索道:“丹藥大道,口腹之欲怎能與之相比……”


    她看了一眼那頭的馮延康,口中話語硬生生轉了個彎:“除非是馮師兄這裏的靈食。”


    馮延康立即眉開眼笑:“燕師妹真有眼光!看來你果真想通了!”


    “哼,但馮師兄的靈食,比起丹藥大道還是差那麽一些的。”


    “誰說的?我的靈食也是無上大道!返璞歸真,效法自然!”


    “不,丹藥才是最正統的道路!”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猛地站起來,小臉上還是平淡無波的表情,眼睛卻更加明亮。


    老頭子瞪著眼,麵對嬌小的、二十年不見的師妹,也堅持自我,寸步不讓。


    又吵起來了。


    微夢洞府中熱熱鬧鬧。


    兩個長輩在旁邊吵得像幼稚園的小朋友;阿拉斯減在用爪子推鳳凰蛋,把它當成個不倒翁玩。


    而謝蘊昭……她在旁若無人地煉丹。


    一開始她心中還在胡思亂想:煉丹會有話本子裏說的華麗意象麽?這一爐失敗了怎麽辦?剛剛的材料是不是加多了?哎呀,阿拉斯減會不會弄破鳳凰蛋?燕師叔是不是喜歡老頭子?老頭子真是宇宙級直男……


    到了後來,所有雜亂的想法都消失了。


    聲音消失了,影像消失了。


    外部的世界都消失了。


    她的眼裏,漸漸隻看得見這一汪不斷沉澱、不斷凝固的丹液。


    冥冥之中,識海裏的星空展開了;龍女的幻象輕聲發笑。她伸出潔白纖細的手臂,握著帶了露水的蓮花,往前方輕輕一點——


    與此同時,謝蘊昭也鬼使神差地,將靈力集中於指尖,往某個氣流變幻、道意流轉、飄渺不定的關鍵之處——輕輕一點。


    嗤——


    如同水蒸氣冒出的聲音。


    微夢洞府中的聲響忽地一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道嫋嫋升起的白煙上。


    “煉成了?”


    燕芳菲顧不得和老頭子置氣,快步走來,卻見謝蘊昭扒著鍋往裏看了一眼,立刻拿袖子遮住鍋,轉過身一臉訕笑。


    “燕師叔……你是不是說過,一爐成功的補氣丹大致在12-20粒之間?”她有點心虛,“而且合格的補氣丹是純白或者淡黃色的?”


    “你沒煉出來?”燕芳菲停下腳步,歪了歪頭,貓兒似的大眼睛眨巴幾下。


    “煉出來了5粒……”謝蘊昭咳了一聲,“顏色麽,也不大對。”


    “你初次煉丹,五粒已算不錯。”燕芳菲還是淡淡的沒什麽表情,“想我當年初次煉補氣丹,也不過成了十二粒而已。”


    “別聽你燕師叔謙虛,她可是被譽為修仙界第一煉丹師……當年第一次煉丹就成了十二粒,叫師父大大長臉。”馮延康立即安慰自家徒兒,忽地聲音一頓,不確定地看向燕芳菲,“燕師妹……這煉丹的材料費,不需要賠吧?”


    燕芳菲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扭頭,不理他了。


    “我瞧瞧你煉的丹藥。”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板著臉,走得很有氣勢。謝蘊昭拎著阿拉斯減的後頸,恭恭敬敬讓開道路,並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師父。


    老頭子:……?


    燕芳菲伸出右手,隨意在半空一招,就見鍋裏飛出五粒圓溜溜的丹藥,乖乖落入她的掌中。那既不是純白也不是淡黃,卻是令人驚訝的透明質地,仿佛五粒正圓形的果凍。


    燕芳菲動作微微一頓。她將五粒丹藥托得更高,好讓陽光穿過;果凍般的丹藥在陽光中晶瑩剔透,十分可愛。


    “歐嗚!”阿拉斯減本來一直盯著鳳凰蛋,忽然卻抽抽鼻子,轉而盯著洞明峰主手中的丹藥。一點口水流下了幼犬的嘴角。


    “這是……”燕芳菲一點點迴過頭,眉目間流露出一絲明明白白的震驚。她忽地撲過來,將那五粒丹藥盡數放到謝蘊昭手裏,自己退後幾步,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燕師叔?”


    “燕師妹?”


    “它們消失了嗎?”燕芳菲警惕得像一隻豎起耳朵的兔子,“告訴我,我一定出現了幻覺!那不是真的!你手裏根本沒有丹藥,對不對?”


    謝蘊昭和自家老頭子很迷茫地對視一眼。她捏起一粒透明的補氣丹,衝燕芳菲晃了晃,說:“是真的。燕師叔,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怎麽了?”燕芳菲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喊出來,“那丹藥……那五粒補氣丹一點雜質都不含,你還不明白麽?馮師兄!你一定明白這其中的含義,是不是?!”


    老頭子也呆在了原地。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


    他那脆弱如豆腐一般的丹田和識海無法以丹藥來修補,就是因為丹藥中的雜質一旦進入丹田和識海,就會變成蝕骨的毒藥,徹底摧毀他這副殘破的身軀……


    三十年前,當時已經是修仙界第一煉丹師的燕芳菲就曾說,除非有不含雜質的丹藥,否則沒有任何辦法能挽迴他的大道前途。


    不含雜質的丹藥又被稱為“仙丹”。它們存在於古籍中,存在於神話中,或許也真的存在於十幾萬年前的上古時代。然而在現實的世界裏,沒有任何人真的曾見過仙丹。


    這一對師兄妹兩兩相望,各自震驚。


    謝蘊昭對丹藥認識還不深,短暫驚訝過後就平息了心緒。她瞧了瞧老頭子那皺巴巴的、迷惘的、震驚的臉,再瞅瞅手中的丹藥,便幹脆利落地塞了一粒在自己口中。


    “阿昭!”


    “阿昭!”


    那兩人大驚失色,活像她吃的不是補氣丹而是什麽見血封喉的毒藥。燕芳菲更是“啊”了一聲。那一刹那泄露出的靈氣,將整個微夢洞府都震得跳了跳。


    “怎麽樣,阿昭你怎麽樣?你這孩子,第一次煉出的丹藥怎麽敢吃!”老頭子猛地從方才的情緒中迴過神,急得團團轉,“哎呀我記得很多煉丹師第一次煉丹都煉出了有毒的東西……”


    燕芳菲立即說:“那是補氣丹,我不會認錯的!”


    老頭子瞪她:“你也是第一次見!”


    “我……”


    謝蘊昭運轉了一圈靈力,隻感覺身體裏暖洋洋的,別的卻沒有什麽不同。


    “雞肉味,嘎嘣脆。”她砸吧砸吧嘴,“師父,您要來一粒試試嗎?”


    馮延康才露出猶豫之色,燕芳菲就替他說:“既然沒問題,馮師兄你就試一試!別的丹藥你也能服用,隻要不刻意導入丹田和識海,雜質就不會影響你,但如果能服用仙丹……其中蘊含的靈力應當會自發浸潤師兄的丹田識海。”


    “師父可以好起來嗎?”謝蘊昭問。


    燕芳菲搖搖頭:“再是仙丹,也隻是補氣丹。馮師兄的丹方我還在研究,原本我重點要攻克的就是排除雜質的問題,現在卻要調整一下思路……”


    她兀自陷入了沉思。


    微夢洞府的師徒倆大眼瞪小眼。謝蘊昭捧著丹藥,往老頭子跟前一遞。


    馮延康遲疑再三,忽地笑歎:“唉,隻是一粒補氣丹,吃了也不會如何,我竟然還婆婆媽媽起來!”


    說罷,拿起一粒丹藥往口中一拋,“嘎嘣嘎嘣”地跟嚼糖豆子似地吃了下去。


    透明的丹藥被咬碎,刹那間化為溫暖的液體,融入體內潺潺的靈力河流。他閉目內視,漸漸地,見到破破爛爛的經脈裏隱約亮起一絲不起眼的彩光;那彩光參與著體內的大周天循環,在經過丹田時緩緩“飛”了進去……


    尋常修士的丹田是一片彌漫的白霧,中心懸掛一粒道種。然而在馮延康體內,丹田處隻有一片無盡的虛無;絲絲縷縷的白氣勉強支撐著那片無盡的空洞,卻逐年地被幽冷的虛無所擊潰。


    但現在,那一絲“彩光”進去了。


    它隨意地依附在了最近的一縷白氣上。那縷孱弱的白氣原本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崩潰,此刻卻忽地穩定下來,不再像狂風中苦苦支撐的燭火……好歹像一叢篝火了。


    一絲久違的、細微得幾乎難以發覺的暖意,從丹田處升起,如一點不易察覺的電流,卻讓馮延康的身體微微一震!


    “馮師兄?”


    “師父?”


    他剛才一動,洞明峰主的目光立即就聚焦在他身上。她目光亮得驚人,好像恨不得直接看到馮延康體內的四經八脈、丹田識海,把每一絲靈力流動的路徑都給描繪出來。


    謝蘊昭也雙目炯炯,可惜她更加什麽都看不出來,隻覺得老頭子前後沒什麽變化,天上地下更沒有什麽華麗的異象發生。


    一定要說變化,好像就是表情……


    謝蘊昭誠懇發問:“師父,為什麽您突然笑得這麽猥瑣?”


    老頭子表情一僵,抬手就往徒弟背上拍了一掌:“說什麽呢!”


    “嗚嗚嗚我又被揍了我太可憐了……”


    按照以往的劇本,這個老頭子也該抹臉假哭一場。但現在,馮延康隻是笑著,輕輕拍了拍徒弟的肩:“好了,別擔心。你的丹藥有用。”


    他又看向燕芳菲,歎息一聲:“好像還是你的丹藥大道暫時贏過這一局了。”


    燕芳菲怔怔瞧他,忽地轉過身,飛快地跑走了。她已經是北鬥仙宗乃至整個修仙界鼎鼎有名的大修士,現在卻好像忘記了自己身上有修為,居然一直到跑出微夢洞府好幾步,才架起流光往洞明峰飛去。


    “燕師叔……?”


    馮延康按住徒弟的肩。


    “讓她平靜一會兒。”老頭子的神情十分平靜,眼神中隱藏著複雜的心緒,“她想著這件事想了三十年,已經成了她的道心劫……是我對不住燕師妹。讓她去吧。”


    *


    “仙丹?”


    一粒晶瑩剔透的丹藥,被素白修長的手捏著,在他眼前晃了晃。丹藥背後,是她得意洋洋的笑臉。


    “我很厲害吧?”


    天樞主峰的勝寒府中,陽光落在寒潭上,照得其中金紅的鯉魚翻騰不止。寒潭上有白玉台,白玉台上有兩個修士。


    衛枕流含笑瞧她,溫聲道:“師妹自然厲害。不過……這事事關重大。懷璧其罪,師妹切莫聲張。”


    “師父和燕師叔都囑咐過我了。哎呀,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得等到自己成為全世界第一厲害的修士,才能宣布我有一手煉丹絕技。我還以為我可以賣了賺錢。”謝蘊昭遺憾地搖頭,立即又喜滋滋起來,“但是告訴師兄沒有問題,你瞧,雖然隻是地級的補氣丹……”


    青年盯著她手裏的丹藥,抿了抿唇。他忽然湊過去,直接從她手裏咬了那粒補氣丹,喉頭一滾就吞了下去。


    謝蘊昭的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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