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兩人都覺得有些奇怪。


    繞過前排屋舍,就能看見開闊的湖麵。湖邊一大塊草地被削禿嚕了皮,邊上還倒著幾棵芳華正茂的樹;幾名弟子正忙著修繕被破壞的育獸屋,而銀藍長發的妖修正站在旁邊,手裏抱著什麽,纖弱秀美的臉上竟是一片鐵青。


    “真傳了不起?搖光了不起?”溯流光顯然氣壞了,“你們好好修,迴頭我親自去搖光和天權質問!當我們靈獸苑是後花園,隨他們欺負?!”


    地麵還砸碎了好幾顆靈獸蛋。細細飛雪落下,卻積不起來,隻讓現場顯得更為泥濘狼狽。靈獸苑的弟子們心疼得好像快哭出來了。


    卻還有人勸他:“溯長老您別衝動,那都是搖光真傳……”


    妖修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內心的暴脾氣鑽破他溫柔平和的表象,露出張牙舞爪的一角:“搖光真傳怎麽了!這些靈獸都即將孵化,已然產生靈智!今天他們來胡鬧,是不是明天其他真傳也來我這兒鬧?那還養什麽靈獸,全給他們砸著玩吧!”


    靈獸蛋雖然還沒孵化,但產生靈智後已經可以感知外界的事,也有自己的情緒和種種反應,與新生命無異。


    “……我要是能輕易放過這一茬,我就不叫‘溯流光’!”


    溯流光一反常態,暴跳著罵完,將其他人驚得目瞪口呆。


    “溯道友,發生了什麽?”衛枕流揚聲問。


    溯流光一轉眼,瞧見這邊兩個人,臉色又是一變,冷哼道:“衛道友!你要是早兩刻鍾來,也不至於被人搶了靈獸!還打碎了即將孵化的蛋……兩個小癟三!”


    罵得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


    衛枕流神情微變:“我定的靈獸被搶了?是……蔣青蘿?”


    “還真不好意思,是搖光的柳清靈和天權的孟彧!蔣青蘿反倒是說他們做事過分,倒幫我們攔著,還受了傷!”溯流光冷哼,譏諷道,“我本來聽說那兩人同你交好,看來你們交情也不如何!”


    “孟師兄和……柳師姐?”衛枕流顯然有些震驚,喃喃自語,“他們怎麽……現在又不是……”


    他忽然閉口不言。謝蘊昭耳朵一動,多看了他一眼。柳清靈?搖光真傳?難道說……


    衛枕流卻有些失神,沒注意她的神情,隻揚手往不同方向發出幾道傳音。


    溯流光很生氣,又罵了幾句,才想起來自己的人設,勉強找迴自己溫柔可愛的麵具,衝謝蘊昭一笑,說:“小友,看來你的靈獸暫時是沒有了——真是托了那柳清靈和孟彧的福!”


    話裏到底還擺脫不了怨念。


    謝蘊昭點點頭,正想多問些細節,目光卻不由自主被他懷裏那團小東西吸引了目光。


    小小的、毛茸茸的、圓滾滾的小東西。活的。


    灰黑的皮毛鼓鼓的,不知道是毛太豐厚,還是小東西長得太肉唿唿。


    似乎是察覺了有人盯著它,小東西抬起頭,露出耷拉著的兩隻圓耳朵、一張毛茸茸桃心臉,還有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可選任務】萬物有情


    任務內容:需要拔刀俠的不止是人類


    請受托人救治一隻可憐弱小又無助的非人類。


    任務成功獎勵抽獎一次,任務失敗則須收養十隻流浪貓。


    任務時限:3小時]


    那是隻幼犬。


    “歐嗚……”


    它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豎起尾巴開始搖,身子也開始從溯流光懷裏往外拱,黑溜溜的眼睛盯緊了謝蘊昭。


    “歐嗚歐嗚……”


    像是纖細了很多倍的狼的叫聲。


    “那是狗?”謝蘊昭問。


    在場的幾個人類和一個妖怪都都把目光集中在毛團子身上,又齊刷刷看向謝蘊昭。


    溯流光露出驚訝的神情,拽了一把懷裏的毛團子,卻見它還是在執著地衝謝蘊昭搖尾巴,還一拱一拱的。


    “歐嗚歐嗚……”


    妖修看看毛團子,又試著揉揉它的頭,最後有些無奈,走前去幾步,道:“小友,他似乎想讓你抱。”


    謝蘊昭喃喃問:“可是,這……這不是阿拉斯加嗎?!”


    雖然髒了一點,但這明明白白是一隻阿拉斯加幼犬啊!


    溯流光一愣:“阿拉斯加?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犬類。小友竟認識?”


    這個世界沒有阿拉斯加犬。起碼在謝蘊昭這十多年人生裏,她隻在這裏見過普通的中華田園犬。


    她頓了頓,信口道:“我小時候養過一隻狗,長得很像,就叫阿拉斯加。‘阿拉’是地方語裏‘我’的意思,‘加’是體重增加,所以‘阿拉斯加’就意味著它的體重日益增加……後來它去世了,我還哭了好久。”


    她一臉感慨,聲情並茂:“它是我的家人,我特別想念它。”


    “原來如此。”溯流光信以為真,又遲疑一下,很小心地摸了摸小狗的頭,“那……小友想抱一抱它嗎?”


    實在是這小東西死活要往那邊拱。


    小狗髒兮兮的,身上還有血痂,像是受了傷。


    謝蘊昭點點頭,伸出手。


    溯流光卻還抓著小狗,又強調:“這隻是一隻凡犬,並非靈獸。他是我剛才撿迴來的,還沒來得及給他清洗……”


    “沒事。”


    謝蘊昭小心接過來,隻感覺一團溫暖的毛茸茸化在懷裏;幼犬抬起頭,又對她“歐嗚”了兩聲,小爪子緊緊扒在她手臂上。


    好……好可愛。謝蘊昭的心被擊中了。


    “怎麽受了傷?溯長老,你有藥嗎?”


    “我正發愁。”溯流光見她確實沒有要把狗往地上摔的意思,也才略略放心,歎了口氣,“這孩子是我在海邊找到的,大約是被暗流卷到了辰極島上,僥幸不死,內傷卻很重,連神魂也受了損傷。偏偏他是凡犬,不能用丹藥和靈草……”


    “凡犬不能用丹藥和靈草?為什麽?”謝蘊昭一愣。


    溯流光奇怪道:“凡人、凡犬身體脆弱,承受不了丹藥和靈草中的雜質,貿然用藥隻會當場暴斃。”


    謝蘊昭愣住。雖然過去了兩年多,但她還記得在東海鎮的時候,她先後給方大夫祖孫喂了丹藥……可是,他們明明沒事。


    這難道是說,係統抽獎出來的丹藥是不含雜質的?


    她就問:“有沒有不含雜質的丹藥可以喂它?”


    溯流光用一種關懷學渣的憐愛目光看著她,說:“小友,不含雜質的丹藥……這隻在傳說中存在。”


    謝蘊昭這才真正意識到係統丹藥的珍貴之處。她抽獎時得了不少初級的跌打損傷丹藥,還有少部分中級丹藥,隻是她以為沒有用,全都存在乾坤袋裏。


    現在看來,如果別人知道她有許多不含雜質的丹藥,恐怕她會立即成為眾矢之的。


    但……難道就不管這小狗嗎?


    她撫了撫阿拉斯加幼犬的腦袋。幼犬蹭著她,“歐嗚歐嗚”叫,還親熱地舔她手心。但它實在虛弱,叫聲越發跟奶貓一樣,眼睛也是閉著比睜著多。要是不管它,它會很快死掉吧。


    “溯長老,如果我帶它迴去慢慢休息,用凡人的藥一點點治療,它能不能好起來?”


    “凡人的藥?是藥三分毒……不過,沒有靈力相衝,也許可以試試。”溯流光主動猜測,“是馮真人的吧?全島也就馮真人那兒有許多凡人的東西。”


    謝蘊昭樂得他誤會。


    “師妹想養這凡犬?”衛枕流不知道和人傳音說了些什麽,神情愈發不好看,隻是在看向師妹的時候又柔和了幾分神色,委婉勸說道,“師妹,和光境的弟子在突破一個大境界前,隻能擁有一隻靈寵。雖然這是凡獸,但從靈獸苑出去的也要算在靈寵範圍內。你真想養?”


    “一隻夠了。”謝蘊昭又揉了揉小狗豐厚的皮毛,還捏了捏它柔軟的耳朵,隨口說,“兩隻我還養不過來呢。”


    溯流光冷笑:“小友誤會了。衛道友的意思是,這凡犬孱弱又麻煩,不能給你作戰鬥助力,還要麻煩你多多照顧,養著實在不劃算!”


    他本來就在氣頭上,也懶得掩飾自己刻薄的一麵,更樂得當著謝蘊昭的麵揭穿衛枕流“虛偽的真麵目”。


    白衣劍修桃花眼一眯,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重又拿他虛偽的溫柔含笑去麵對他師妹。嘖,虛偽!


    溯流光過了嘴癮,再看向那安穩窩在女修懷中的小狗。


    他隱秘地皺眉。


    “小友,你已經知道,這隻是一隻凡犬。”他說,“這孩子壽命不長,沒有強大的戰鬥力,智力也遠遠不如靈獸高。他大概對你的修煉毫無助益,什麽忙也幫不上,反而還需要你花費時間和心思來照顧他、陪他玩耍。你想清楚了,果真願意帶他迴去?”


    他口氣甚至有些嚴厲:“也許頭幾個月你覺得新鮮,還能照顧他,但你是修士,今後你會閉關、出門遊曆、不斷挑戰和探索新的事物,你能保證自己那時候還能記得它?”


    衛枕流不快道:“溯道友,你要求是否太高了些?我師妹隻說帶這小狗迴去養傷,若不然,它怕是一天內就一命嗚唿,談什麽以後!若是溯道友有辦法治好它,那就盡管嚐試吧!”


    謝蘊昭卻在很認真地思考。


    半晌,她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一隻狗的生命不會超過二十年,而二十年後我會在哪裏,我也說不準。但既然我決定要養它,就一定好好照顧他、陪他玩,否則我養狗做什麽?戰鬥?那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麽要一隻狗來承擔?溯長老,你看清楚,他隻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狗而已。它應該玩飛盤遊戲,臥在院子裏曬太陽,高興的時候就搖搖尾巴,而不是被扔出去戰鬥。我隻要還有能力,就會盡到主人的責任。”


    小狗舔了舔她的手。好像是聽懂了,卻又傻乎乎的。


    謝蘊昭說:“假如現在我能找到一戶可靠的凡世家庭願意養它,我治好它後一定送過去,或者溯長老能養它的話,之後我也可以將它送迴來。”


    溯流光沉默著。那雙安寧、溫柔、脆弱如同陽光下的藤蔓的綠色眼睛,似乎蕩漾起了無形的漣漪;膚淺褪去,看不分明的深沉意味彌漫開來。


    他仍然不大情願,就注視著那隻小小的幼犬,心裏問:你真的要和她一起走嗎?


    那幼犬看看他,“歐嗚”了一聲。


    溯流光暗中歎了口氣。


    “這孩子喜歡你。你帶它走吧。”


    陰雲低垂在辰極島上空,細雪仍在不停飛揚。溯流光偏過臉,抬手掠了掠耳發,也掩去了眸中的深意。


    “希望……你們彼此都不要讓對方失望。”


    謝蘊昭舉起小狗,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狗了。”


    “歐嗚?”


    “就叫你……阿拉斯減吧。”


    “歐嗚!”


    ……


    初春的雪並未停止,反而越發鋪排。風雪唿嘯席卷,將整個辰極島都變為一片銀白。


    天權峰上。


    孟彧站在洞府門口,手中正比劃一截月白帶異彩的綾緞,卻聽一旁師弟驚唿道:“孟師兄,看!”


    他迴頭看去。


    有人從山間蜿蜒小道而來。紛紛揚揚的雪花落滿了他的肩頭,令他烏黑的長發被銀霜點染。


    孟彧臉色微變。似惱怒,又似有一絲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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