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道友獨待夜雨,好興致。”


    那人迴身時,恰逢一道閃電照亮黑色海麵,也照亮他的麵容。那纖細脆弱的美麗容顏,像黑暗中綻開一瞬的花。


    “衛道友,還是該稱唿您為……”


    銀藍長發飄飛,溯流光柔軟的微笑摻雜進一絲詭異的氣質。


    “……少魔君?”


    衛枕流站在距他約一丈遠的地方。海風愈發猛烈,已經有了雨水的氣息,他身上的白袍卻紋絲不動。他站在將雨的風裏,卻又如同站在陽光安然的草地上。


    對那聲意味深長的“少魔君”,衛枕流恍若未聞,連眉梢都沒動一下;還同往日一般的光風霽月、清雅端然,十足十是個仙家名門子弟。


    “溯流光,我的確有些興趣看看你會做什麽。但我也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動我師妹。”衛枕流微微搖頭,像是麵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頗有些無奈,“今日之事再有二次,這世上興許便沒有溯流光了。”


    妖修眯起了墨綠的眼睛,柔美的笑意略略收起。


    “衛道友此言何解?我不過同謝小友兩麵之緣,更是感謝她幫了小川,此外再無交集,如何就得罪了衛道友?”


    衛枕流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像是發覺對麵不懂事的孩子升級成了熊孩子。


    “溯道友豢養的七轉火蜂擅自闖了我師妹洞府,吃了她精心侍弄的花草,還害得她休沐日也吃不成辣椒,溯道友竟然還說沒有得罪我?”


    溯流光:……


    “就這?”妖修柔美脆弱的麵容隱隱僵住,像有一層麵具快要裂開落下。愣了半天,他才勉強笑道:“好,我會約束手下,不再去……吃你師妹養的花花草草。”


    後半句話有些咬牙切齒。


    衛枕流提醒他:“師妹洞府裏所有靈植都不行。”


    “……好。”溯流光微笑,額頭青筋微微跳動,“閑話之後再說,衛道友密信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衛枕流想了想,說:“沒了,就這。我走了。”


    溯流光難以置信,恍惚了片刻才確定自己沒聽錯,立時瞠目:“你用密信叫我出來就為這事?!”


    “不然呢?”衛枕流又用看熊孩子的目光看他一眼,像是無聲的譴責,“有什麽事比我師妹更重要?”


    溯流光:……


    “你……你直接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你知不知道,我為了順利見你一麵而不被北鬥仙宗發現,需要做多少事?我犧牲了整整九隻隱匿靈蟲來遮蓋自己的氣息、混淆護山大陣的感應,用出了三柱引夢香避開監視者的耳目,還要再用出一張價值一萬靈石的寶級結界符,在此處布好一個絕對安全的結界。”溯流光略提高了聲音,“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就隻是為了……”


    衛枕流說:“要讓你重視。”


    溯流光慪得快吐血:“你不怕身份暴露,被你這煌煌正道之首的師門圍殺?”


    “你在問什麽蠢問題?”衛枕流真心疑惑,而後才想明白,直接笑出了聲,“溯流光,你真以為他們……不知道我的血脈?”


    溯流光登時毛骨悚然。


    卻還能下意識壓低聲音:“你……!你不是說,他們都以為你是被魔氣侵染,而不知道你是……”


    雷聲隆隆,蓋過了妖修後麵那句過於輕飄的話。


    “他們不知道你,但他們知道我。”白衣的劍修漫不經心道,“魔氣之類的言辭,不過是為了讓自以為知情的人放心罷了。”


    悶雷在遠處響動。雨水的氣息越來越接近了。閃電也像被什麽所震懾,畏懼地藏在了濃雲背後。


    溯流光眯起眼睛。幽昧之中,他墨綠的眼睛變得滴血似的紅,所有的柔和安寧……全都轉換成了妖異、冰冷和殘酷。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殺戮的衝動,然而血脈中湧動的力量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栗和臣服——在這個人麵前。


    他壓製住內心的顫抖,隱忍地問:“究竟是誰知道了,而他們又知道多少?”


    衛枕流仍在笑,但那絲深藏的倦怠和厭煩又隱隱泛上來。像是一樣至關重要的事物被深深地埋在黑暗湖底,但就有一種力量,不斷地、不斷地去挖掘那樣事物——那份情緒,讓它一點點重現水麵。


    “你想問什麽?”他含笑道,“兩年前試探寶庫的主使?這幾年中不斷離奇死去的同門?你在門中的聯絡人?你們真實的目的?還是……所有你瞞著我的交易和那些肮髒無聊的目的?溯道友,你要知道,那些老怪物不是一無所知的傻瓜。”


    每問一句,溯流光的心髒就猛烈地跳動一下。到最後,他心中已是一片冰冷。


    “如果他們都知道,為什麽要任由這些事情發生?!”妖修有些失控地問道,“這不是很奇怪嗎?你們北鬥仙宗不是正道仙家嗎?怎麽可能有人明知門中有內鬼,明知弟子被殺死,卻裝作不知情,還任由心懷叵測的人進到這辰極島上來?!”


    衛枕流輕聲一笑。


    “棋子能看清棋手的目的嗎?螻蟻能明白宇宙的廣闊嗎?你不會明白他們在想什麽的,溯道友,因為我也無法完全理解。”他溫潤的聲音帶著蠱惑的、飲鴆似的安慰,“溯道友,別怕,即便是螻蟻……也能利用棋手的疏忽大意而毀了他們的棋局。”


    溯流光站在黑暗中,卻忽然感到自己像在陽光下暴曬;太陽之下無所遁形,他抬起頭想看清真相,卻隻被刺眼的光芒遮掩了所有視野。可是,誰是太陽?


    他不由看向那名白衣青年,如同看向一個讓人懼怕卻又可以依靠的對象。他有些懇求似地問:“我們的計劃……真的能成功嗎?”


    “誰知道?那是你的計劃,不是我的。成與敗,說到底又與我何幹?”劍修溫和地迴答,“溯道友,我已經按約定將你帶到了辰極島上,其餘一切,就由你自行發揮吧。”


    “你……”溯流光擰眉不解,“你既然不在乎成敗,又為什麽要答應與我合作?”


    “哦,這個啊。”劍修歎息道,“如果沒點出乎意料的新鮮事,不就太無聊了嗎?”


    輕輕的笑,卻又像帶著倦怠的諷刺。


    發白和發藍的閃電交替閃爍,隆隆雷電幾乎蓋過了一切聲音。雨落之前,七星龍淵迎著白色的閃電衝天而起,隻留下一句碎裂在風雨中的話:


    “好好表演吧,溯道友。隻要不牽扯到……就都隨你的便。”


    *


    幾周後。天權峰,啟明學堂。


    謝蘊昭剛拐了個彎,就聽到演道台上傳來陳楚楚的驚叫:


    “不可能吧——!”


    那邊似乎發生了什麽,她的同門都吵吵起來。


    紅繩編發的黃衫少女瞪圓了眼睛,繞著一個人左看看、右看看,嘴裏念念有詞,嘀咕個不停。


    怎麽會呢不可能吧太不可思議了嗚嗚嗚我好羨慕我可是拚命努力才在昨天破境的啊……


    素日裏會阻止她的何燕微也抱劍在一旁,好像陷入了震驚當中,無暇他顧。隻有顧思齊還留著理智,拉住陳楚楚不讓她做出太失禮的舉動。其餘弟子也都沉默著,串聯出一片無聲的震驚。


    等謝蘊昭看清了事件的中心人物,她也不由“耶”了一聲,甚至抬頭看看天空,懷疑自己還沒睡醒正做夢。當然並沒有。


    那是佘小川。


    穿著黃衫的佘小川。


    幾周前還在穿青衣、修為隻有辟穀境的佘小川。


    佘小川微紅著臉,不安地站在演武台上,手裏揪著自己的衣衫。見她來了,她頓時露出“得救了”的神色,像動物幼崽跑向老媽一樣噔噔朝她跑過來。


    “謝師叔!”


    被這孩子抱住腰,謝蘊昭下意識摸摸她頭,再看看她身上的淡黃衣裙。


    “小川,你這是……五周時間就突破到了不動境麽?”


    佘小川縮到她身後,一點不為自己修為進步高興,反而垂頭喪氣:“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就是和往常一樣睡了一覺,一下子就靈力飛漲……就破境了。”


    陳楚楚立即憤憤發聲:“這有什麽好沮喪的?我也想躺著就能修煉啊!”


    謝蘊昭還要再問,卻聽一聲嘲笑:


    “連小小妖修都比不過,其他人也就罷了,你這天靈根的小賊還不羞愧跳海?”


    小賊?這個稱唿喚起了些許迴憶。


    謝蘊昭驚訝:“蔣……師姐?”


    來人手腕長鞭,窄袖白衣,束妃色腰帶。修長高挑的身形再配上硬朗五官,天生一股驕橫之氣,說她是男兒也有人信。


    這不是當年舉著鞭子朝她要人參娃娃的蔣青蘿嘛。


    “小賊還記得我?不錯。”


    搖光真傳蔣青蘿,正用一種古怪的神色看著她,臉上還有一點說不出意味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修,終於放我出來了。。。】


    麵對振振有詞的師兄。


    ↑溯流光:我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


    所以你們看,修仙者就是或多或少腦迴路都比較清奇,包括師兄【喂


    雖然蔣青蘿出來了,但昭昭不會受氣,反而……總之放心看。


    第29章 被安排了


    蔣青蘿是代替被關禁閉的柯十二來的。


    因為他們都是真傳。


    柯十二犯了錯誤又被關了禁閉, 不得不暫時離職。啟明學堂的山長一來是自責沒管好屬下,二來又深感對不住學生——好不容易忽悠來的真傳老師,人雖然刻薄點, 教得卻用心, 說沒就沒了, 這怎麽好呢?


    他就努力想再請個不弱於柯十二的真傳弟子來教導眾弟子。


    誰成想,從不摻和“弱者事務”的蔣青蘿跑來了。也不知道她和山長說了什麽, 總之, 最後山長同意讓她來代授課三個月。


    才有了現在站在演武台前、滿臉古怪笑意的蔣青蘿。


    雖然她一口一個“小賊”地叫著謝蘊昭, 但暫時還沒找她茬。蔣青蘿正正常常地指導弟子們一招一式,正正常常地教他們如何更自如地使用法器。隻是, 每當她帶著那古怪笑意瞥一眼謝蘊昭……


    [來自蔣青蘿的【好感值】+1]


    [來自蔣青蘿的【好感值】+1]


    [來自蔣青蘿的【好感值】+1]


    ……


    堂堂搖光真傳, 緣何心口不一?嘴上為難你, 其實心悅你。莫非……


    謝蘊昭頓悟了。


    她偷偷找陳楚楚借鏡子,摸著臉照了好半天, 自言自語:“難道蔣師姐暗戀我?嗯, 有可能。我長這樣,還是很有可能被人暗戀的。”


    陳楚楚:……


    她想笑不敢笑,憋了半天, 半天才朝一邊指指,小聲說:“喏,喜歡他還差不多……不然幹嘛總是為難人家?小孩子才用欺負惹人注意呢。”


    她指的是石無患。


    他被蔣青蘿指定為鬥法示範對象,正被一次又一次揍翻在地;他並不說話, 也不喊疼或求饒,隻一次又一次爬起來。沉默倔強又被人欺負的美少年, 惹了其他女修憐惜,連陳楚楚言下都有打抱不平之意。


    謝蘊昭剛認識他時, 他是個活潑到有些輕浮的浪蕩子,在門內磨了兩年,氣質倒給磨得清冷起來,垂眸時的側顏總能讓女修們多看幾眼。比如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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