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東海縣的花燈節上,碰巧得了師妹一盞燈,構思頗為巧妙有趣。”他溫聲道,“師妹如何想到的?”


    謝蘊昭毫不猶豫:“因為師兄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別好看。我這人什麽都好,方方麵麵都十分優秀,隻有一點,一看到好看的人吧,我就容易心旌搖蕩、胡言亂語、隨手送禮、烽火戲佳人……”


    “師妹過譽了。”


    他這麽淡笑著迴答,情緒分毫不漏,真像一團針紮也找不到著力點的棉花。


    她便不說話了。多說多錯,多錯容易暴露,暴露就容易被滅口。


    沒了說話聲,眼前茫茫翠色便顯得有些寂寥。北鬥仙宗所在的島嶼叫辰極島,天樞峰在島的正南,他們去的方向是西北。


    雲氣漸散,劍光下落,眼前一座挺秀山峰,抬頭望去有花雲重重、亭台隱隱,比其他山峰更秀一些,也更媚一些。


    謝蘊昭感歎:“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師兄應如是。”


    她瞄一眼師兄,正好撞見他的目光。溫潤柔和,卻又有如夜色中雪山的幽涼。


    他望著她,意有所指道:“師妹果真飽讀詩書……”


    “……不似尋常人家出身。”


    第13章 師兄妹


    謝蘊昭滿臉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師兄過譽了,我家隻是薄有資產,讓我從小讀了些雜書,連正經老師都沒有呢。”


    衛枕流微笑不變:“那師妹便是天生聰慧了。”


    含笑誇讚的語氣聽上去很真誠,眉眼也極溫潤俊美,沒有分毫差錯。


    也不給人絲毫窺視的餘地。就算拿根針紮,估計也紮不破他臉上淺淺的、完美的微笑。


    謝蘊昭嗬嗬兩聲,決定閉嘴,不再試探。這是原著裏深不可測的天才劍修師兄,不是她小時候陪她玩的居家好少年。她現在在師兄眼裏,估計還不夠一盤菜的。


    “師妹且隨我來。”


    衛枕流帶她走上一片白玉鋪就的廣場。


    廣場四麵屋舍儼然,中間立著一個日晷雕塑,質地像銅。還有些飛簷的建築依山而建,隱在蓊鬱林木中,以繩索棧道相連,遠遠望去也能感受到那分驚險。


    “這裏是天權峰,峰主稱天權真人,姓楚諱宣,師妹是馮師叔真傳弟子,就應稱楚師叔。”


    衛枕流為她介紹。


    “天權峰主要負責管理雜役弟子、外門弟子,一並負責弟子名冊登記變動、日常物資發放,另外還教授初入門弟子的修煉知識。”


    他指了指山上一處地方。


    “那裏是啟明學堂,也就是師妹即將進學之處。”


    “進學?”謝蘊昭納悶,“我不是跟著師父學嗎?”


    衛枕流停下腳步,略一沉吟:“師妹可知修煉境界劃分?”


    “還請師兄賜教。”她前世雖然看過,但記得七零八落,不如專心聽聽專業人士怎麽講解。


    “修煉共有九境,分為辟穀、不動、和光、無我、神遊、歸真、玄德、太虛……最後的第九境隻存在於上古傳說裏,當今修仙界無人能勘破,因而也並不知曉第九境的名稱。”


    衛枕流細細講解。


    “依照門規,初入門弟子在修煉突破至第三境和光境前,都要在啟明學堂進學,且住宿在學堂,每六日一休沐,內門弟子及真傳弟子可迴去各自峰屬。”


    “這樣啊。”謝蘊昭注意到他的措辭,“那啟明學堂提供食堂嗎?”


    “食堂?”師兄先是詫異,繼而失笑,“我輩修士吐納靈氣,不食五穀,不沾塵埃。便是第一境辟穀境時尚不能完全擺脫口腹之欲,天權峰也會發下辟穀丹。至於身上汙垢,也可服用清塵丹去除。”


    “畢竟,”他的笑容裏似有一絲揶揄,“仙門清淨之地,不設五穀輪迴之所。”


    說白了就是不吃飯,不洗澡,連茅房都別想,有需求就吞一顆丹藥。這人生會減少多少樂趣?師父,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哇。


    謝蘊昭不是很樂意。她比較向往師父那片產出美食的靈田。


    “要等到第三境和光?師兄,你當時花了多久突破的?”她問。


    “我麽,比同門要快上一些。一月不動,七月和光。”他笑裏那絲若有若無的揶揄還在,一瞬令他和十年前的影像又一模一樣了,“恐怕很難供師妹參考。”


    哦對,這人是天才,不僅是最好的相生雙靈根,還是個天生劍心的劍修。謝蘊昭深深歎口氣,說:“師兄。”


    “嗯?”


    “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愚蠢的凡人喲,你師兄我可是大天才,放棄你的癡心妄想吧’。”她攤攤手,“喏,像這樣,我保證立即放棄幻想,準備長期作戰。”


    謝蘊昭也沒想到,衛枕流聽了這番話,在怔了片刻後,居然朗聲笑起來。


    他本如朗月照積雪,皎潔裏藏著一絲幽寂,這下一笑,居然像朝陽躍出、春雪消融。


    刹那吸引了四麵八方的目光。


    有點太高調了哥。


    天權峰向來熱鬧。劍光起落,人來人往,而現在,這些往來的人們都紛紛將目光投來。他們用眼睛隱秘地看一看衛枕流,再仔細往謝蘊昭臉上轉一圈,像要細細探究她每一個毛孔。


    驚訝的情緒在暗湧。


    咦,那不是天樞峰的衛師叔?他旁邊那個……


    呀,是衛師兄……


    莫非天樞峰哪位師叔又收徒了?


    能叫衛師兄親自帶領的,莫不是……


    謝蘊昭聽不清每一句話,但那細細密密的碎語匯聚起來,總有隻言片語往她耳朵裏鑽。對了,她吃了師父七串糖葫蘆後,好像比以前耳聰目明許多。這下想不聽也不行了。


    “……師兄,你別笑了。”等了半天,沒等他停,她隻能歎氣提醒,“你再笑下去,明天北鬥仙宗的頭條新聞可能就是‘新入門的凡人弟子緣何令本門天才狂笑不止?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了,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高嶺之花的形象……”


    結果師兄剛略有平息的笑聲又揚了起來。


    謝蘊昭有點頭疼。這人是身懷魔氣的,就不能克製一點、低調一點嗎?笑抽了,把魔氣笑出來怎麽辦?他倆一起被北鬥仙宗轟殺成渣?


    “師兄,你再笑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她轉身欲走,卻聽身後笑聲漸息,而後冷不丁一聲——


    “長樂。”


    淡如流雲,自然似風。像是隨手扔出兩枚珠玉,砸出一點不惹人防備的響。很容易就叫人迴頭。


    她等了幾秒。


    “師兄?你是看見什麽熟人了嗎?”


    迴頭,略有疑惑,眼神還帶點隨意。


    衛枕流注視她片刻,麵上笑容似有一瞬淡去。


    再看他,又還是那麽笑著,像沒有任何不同。


    “……不,約莫是錯認了吧。”


    他往前走,走到謝蘊昭身前,一襲月白法袍隨風飄揚。法袍上麵布滿細膩雲紋,得靠近了才看得到。這些花紋都絞以極細的金絲,在陽光中仿佛細密的龍鱗一般閃閃發光。


    “我帶你去登記處。”衛枕流說,“師妹,跟上。”


    *


    北鬥仙宗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門內作風也相當土豪。對新入門的弟子,無論資質如何,都會發下兩套基礎法袍,法器則有飛行法器、防禦法器和通訊玉佩,而辟穀丹和清塵丹則是每周一發。


    突破第一境辟穀境之前,弟子們不分出身,統一穿著淡青色鑲墨綠邊的窄袖短衣,以木釵或墨綠發帶束發。


    第二境不動境的弟子則統一穿著淡黃的法袍。


    第三境和光境開始,法袍的顏色就固定為月白,並以鑲邊顏色區分峰屬。如天樞峰是月白鑲金邊的法袍,而天權峰的鑲邊則是石青色。


    謝蘊昭跟著衛枕流去到一處二層樓高的木製建築,頂上懸掛玉色牌匾:繡雲坊。


    “繡雲坊負責製作師門上下所需的法袍,除了基礎製式外,也有一些是不錯的防禦類法器。”衛枕流說,“不過,若需要更好些的法袍,就要委托玉衡峰的同門了。”


    這時,門口那麵繡海上日升流雲屏風後,忽然傳出一聲輕笑。


    “衛師弟,你這話我可聽到了。其他暫且不論,你身上的鮫綃龍鱗緙絲純陽道袍是誰裁製的來?”


    一道人影轉出來,笑著說道。


    “孟師兄。”衛枕流失笑,“如果知道今日是孟師兄當值,我斷不會當麵說繡雲坊壞話。”


    被稱作“孟師兄”的男子身材高大,國字臉,麵白無須,雙目炯炯有神。但和他粗獷的相貌相反,他言行文雅,裝扮也很講究:玉簪高冠、白衣藍袍,還配有精心搭配的飾品。


    “這位是天權真人座下真傳,孟彧孟師兄,也是繡雲坊的首席製衣師。”衛枕流介紹說,“孟師兄,這是馮師叔新收的真傳弟子,謝蘊昭謝師妹。”


    “馮師叔?這可真沒想到……”


    孟彧動了動兩條粗而有型的眉毛,神色有些古怪。他忽然問:“測定資質了嗎?”


    謝蘊昭才說了一聲“我還”,就被師兄搶了話。


    “還沒有。我想先帶師妹打點好需要的東西,最後再去測定資質。”衛枕流替她迴答,“能被馮師叔看重的弟子,想來資質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她看了眼師兄,有種前世她媽帶她去醫院看病的錯覺。每次醫生問問題,她媽就搶著迴答。這麽一想,師兄那端然帶笑的臉竟透出幾分慈愛。


    噫,可怕。


    “嗯?”孟彧看看他們,挑起了眉毛,“衛師弟,你對謝師妹倒是挺上心。”


    “畢竟是我天樞真傳。”衛枕流從容答道,“既然孟師兄在,那師妹的法袍還有乾坤袋便要麻煩孟師兄了。”


    “乾坤袋……哈哈,好,我知道了,交給我就是。”孟彧微怔,而後爽快地應下來,“衛師弟,你且在廳中喝杯茶,我帶謝師妹去後院裁衣。”


    *


    孟彧在繡雲坊裏極受尊敬。凡他經過之處,都是一片行禮問好之聲。


    看得出,繡雲坊裏的眾人都真心仰慕這位孟師兄,更有許多手執針線、量尺的繡娘像見了偶像一般激動。這首席裁衣師的名頭,應當是名副其實。


    有雲鬢宮裝的長裙女子手捧繡品,笑道:“孟師叔可是需要入門弟子的法袍?我去庫房取來。”


    孟彧擺手道:“不必,我親自為謝師妹裁兩套。”


    女子一怔,看一眼謝蘊昭,微微點頭:“原來是謝師叔。”


    謝蘊昭皮厚,笑眯眯應了聲,留下身後一片壓低了聲音的驚唿和八卦。


    她跟著孟彧到了後院一處天井。院裏日光照著中間一口白玉砌成的水井,還有井邊一棵高大的喬木。井中有水,微微蕩著波光,折射成了葉片叢裏的光斑。


    “謝師妹,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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