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無患這才反應過來,閉緊了嘴,神色霎時沉了下去,眼神閃爍不停。


    這全然是一副自尊受創的表情。


    雷護衛長裝作沒看到,仍然和和氣氣地笑:“商隊每年都在澹州與東海縣之間來迴,不少同行人都是這個目的。石小郎放寬心,這卻並非什麽秘密。”


    石無患不說話,隱約似有羞惱。


    謝蘊昭問:“那大家都順利拜入仙門了嗎?”


    “哪有那麽容易。”雷護衛長大搖其頭,“仙門仙門,其實是修仙者的門派,那裏的仙長不是神仙,隻是在修神仙。不過他們神通廣大,和凡人比起來……嘿嘿,那也相當於仙人了。”


    話雖如此說,雷護衛長卻有些冷笑,似有不屑。


    “修仙者修的是長生久視,最看重修仙資質。”他撇嘴說,“兩位小郎知道那修仙資質多難得嗎?”


    謝蘊昭很上道地問:“多難得?”


    “萬裏挑一!就是那些萬裏挑一的天之驕子了,也還得被分成劣等資質、普通資質、中等資質、上等資質。如果是劣等資質,那些修仙門派還不要哩!”


    雷護衛長唏噓道:“多少人不知道這一點,以為誠心就能求道,在東海縣轉來轉去,白白度過一生,可悲啊。”


    “哇——那也太難了吧。”謝蘊昭十分捧場,連聲感歎。


    她知道雷護衛長說的是什麽。《紫薇星圖》設定是按靈根來區分資質等級,五靈根最差,單靈根和相生雙靈根最稀少,而石無患恰恰是五靈根。


    既然他是主角,那麽當然了,他的五靈根其實才是真正最好的資質。這一點雷護衛長肯定不知道。


    都是套路。


    雷護衛長很滿意她的上道,點點頭,揭露了真實來意:


    “這一路以來我十分欽佩兩位的身手。以兩位的年紀,如果再有上等功法、天材地寶傍身,又何必非要進那苛刻的修仙門派?白白蹉跎了歲月!”


    “更何況……不瞞兩位小郎君,修仙的法子,不獨那些看不起我等凡人的修仙門派才有。”雷護衛長傲然道,“別處且不說,溫家所在的南部澹州,哪個世家沒有一些培養修仙者的辦法?便是我等沒有資質的家仆,隻要肯上進,也是修得仙的!”


    謝蘊昭一愣。她隱約記得書裏是將修仙界和凡人界的界限劃分得很明確,凡人在修仙者麵前毫無抵抗力,而她穿越以來的記憶裏,也沒聽過多少修仙界的傳聞。


    是她記錯了,還是……


    “雷護衛長,這樣重要的秘密,如何能在大庭廣眾下說出?”石無患狐疑。他懷疑對方在騙他。


    謝蘊昭倒是仍舊笑眯眯的。


    “石兄,你看看周圍。”她說。


    石無患就往四周一看。商隊走在官道上,離前麵的東海縣城越來越近,人們臉上的輕鬆之意也越來越明顯。然而,他坐在馬車上,不知道何時起,竟然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了。


    “想必其他人也聽不見我們在說什麽。”謝蘊昭施施然說,“雷護衛長,假如我和石兄不答應,會被滅口嗎?”


    她能感覺到身邊石無患悚然一驚,滿車幹草都抖動了一下。空氣裏漂浮起戒備的味道,但矮腳馬上身材高大的雷護衛長臉上……仍掛著一點若無所覺的笑。


    “謝小郎言重了,我不過是欣賞兩位,才想要給一個機會。”雷護衛長毫不在意,又適時流露出一絲傲然,“縱然兩位小郎才能過人,於我等南部世家而言……嘿嘿,也並非不可或缺。”


    說完,雷護衛長轡頭一抖,騎著馬就往商隊前頭去了。四周像有無形的屏障乍然破碎,瑣碎的話語和不時響起的笑聲都湧了過來。連單調的輪胎碾壓地麵的聲音,此刻都變得無比親切。


    石無患心下舒了一口氣。


    他看向謝蘊昭,想起剛才自己情緒波動,而這年紀比他還小些的少年卻鎮定自若,心裏一時不是滋味。


    “謝兄……”他試探道,“果然也是去求仙的?如此篤定,是不是有什麽別的辦法?”


    石無患想起剛才雷護衛長說的“萬裏挑一”,還有“蹉跎一生”。他想起了自己進入的仙人洞府,還有悄悄待在他識海中的神秘玉簡,以及那塊被他貼身放著的仙緣令——那個已經死掉的仙長說,隻有擁有資質的人,才能看見令牌上的字。


    而他看得見。


    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連那些世家裏耀武揚威的人都比不了他。


    他看見謝蘊昭一笑。這個認識三月的友人是很愛笑的,縱然相貌不佳,商隊裏卻誇他風趣討喜。


    但這個笑卻不一樣;帶著一種令他不舒服的了然。石無患想起了在家鄉時,有一次一位豪族女郎經過,他和其他小民一起伏於路邊讓行,卻悄悄抬頭想看女郎的模樣。


    那時,牛車邊一個丫鬟投來一眼,就是這樣的了然。


    她什麽都沒說,也不曾叫護衛來教訓他。然而那高高在上的了然,本身就是一種輕蔑。


    謝蘊昭笑眯眯,輕描淡寫說:“沒什麽法子,碰碰運氣吧。石兄,你呢?”


    石無患忽然鬆了口氣。莫名地。


    “我也是。”


    這個俊俏的少年笑道:“碰碰運氣啊。”


    貼身的仙緣令,像有滾燙的熱度,燒出了令他能在心中鄙視一切的野望。


    *


    領頭的護衛後麵,第一輛馬車裏,坐著的就是溫管事。車窗邊有精致的布簾隨著顛簸起伏。


    嘚嘚嘚。


    雷護衛長——溫雷,騎著他的矮腳馬到了馬車邊上。


    “老爺。”他說。


    “溫雷。”馬車裏傳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男聲,“招攬如何了?”


    “迴老爺,那謝蘊昭和石無患仍是拒絕了我們的招攬。”溫雷神色不複剛才的和氣,眼神隻顯得狠辣,語氣卻恭順得像一條狗。


    “要不要……”


    馬車裏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


    “不急。”溫管事說,“一會兒予他二人溫記商行的信物,隻說感謝,今後可向溫記店鋪尋些方便。再讓東海縣的管事人注意他二人行蹤,且等一月。若果真沒有仙緣,便將那石無患剁了,丟去野外喂狼。”


    “若竟是行了大運,有了仙緣……便算我溫家多一份善緣吧。”


    溫雷恭聲應了,猶豫一刻,開口問:“老爺,那……那謝蘊昭呢?”


    “……去和南部本家打個招唿,暫且不必管他。”


    馬車裏的聲音也似有些遲疑。


    “那小郎君,我也有些看不透。何況,他自稱是泰州樂水郡人士,若真和那一戶姓謝的人家有關係……還是寧可不招惹的好。”


    溫雷一愣,又一驚,低下頭去。


    “是,老爺。”


    第3章 拔刀俠


    溫家的商隊要在東海縣停留一周。


    不需要立即和石無患分別,溫娘子高興極了,還約石無患去看花燈,說東海縣每年六月下旬過夏,要連著三天晚上舉行花燈節。


    而白天有其他有意思的活動,就算沒意思,那和心上人一起逛街也足夠有意思。


    石無患禮貌詢問謝蘊昭要不要一同遊玩。


    她當然很有眼色地拒絕了。


    不然會被溫娘子眼裏的小飛刀戳成個小謝飛刀架的。


    而且,謝蘊昭想起來,石無患是在花燈節後遇上北鬥仙宗的人,利用仙緣令和前人遺物,順利拜入仙宗。如果這幾天她還沒找到線索,就打算跟著石無患蹭蹭仙緣了。


    除隆冬以外,東海縣的商隊總是來來往往,因而城裏商業興旺,居民普遍富足,連小戶人家都有閑情逸致在門口種些花草,還會聚在街口的老樟樹下乘涼、喝茶、下棋。


    謝蘊昭就在這樣一條居民街邊上的客棧訂了一間房,推開窗就是樟樹的綠蔭和香味,底下人在聊天,說的是帶著瀛州東部口音的官話。


    她看了一會兒風景,關上窗,在窗沿綁了很細的絲線,這才開始收拾行李。


    行李不多:兩套換洗衣物,一個水囊,一塊薄薄的青玉牌,幾個瓶瓶罐罐,一袋子銅錢碎銀,半枚龍紋玉佩。另外還有一個用錦囊裝好的石珠,向來是掛在她頸上不離身。


    青玉牌據說是仙緣令。


    錦囊上有暗色的血跡。裏麵的石珠是她從小戴著的,據說生來就有。


    謝蘊昭不大相信“生來就有”的說法,總懷疑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哄她玩的。她又不是銜玉而生的賈寶玉,也沒叫作謝石珠啊。


    至於玉佩……


    她挑出那半枚龍紋玉佩,握在手裏看了一會兒。


    玉佩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觸手光滑溫潤,雕刻線條生動自然。這是她幼時的定親信物。


    她小時候是個還沒想起來前世的小姑娘,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玩,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天天慣著她。有段時間,家裏忽然來了個少年人,莫名就在她家住下了。


    住了半年,那少年又莫名其妙走了。走了後不久,謝蘊昭記得,那邊送來了些東西,然後外祖父和外祖母商量了好久,最後和她說,她正式有了個未婚夫。


    就是那個在她家住了半年的少年人。


    她那時候不懂事,問什麽是未婚夫,謝家二老說,就是兩個人以後會生活在一起,像之前那半年一樣。


    她想了想,覺得那人雖然有點容易不高興、說話有時不大好聽,身體也不大康健,但願意帶她玩,教她練功,還會偷偷給她念話本故事,長得又很好看。她總體上還是很喜歡他的。他突然走掉了,她還覺得很難過。


    她就問,那能不能馬上和那個哥哥生活在一起。


    把謝家二老逗得笑了好久。


    結果過不多久,謝家二老忽然關起門來哭了一整天,然後跟她說,她未婚夫家裏遭了妖獸獸潮,全家無一活口。


    她那時已經懂得什麽是死亡,就也跟著大人一起哭,還抓著玉佩死活不鬆手。二老也傷感,說那就暫時讓她隨身帶著,等她長大了、要同別家定親了,再將玉佩束之高閣吧。


    長到12歲,她還沒來得及和其他家定親,外祖父和外祖母便相繼去世。她成了孤女,平京那邊的宗家派人來接她,路沒走到一半,中間又遭了妖獸襲擊。


    她從馬車上摔下來,係在脖子上的石珠錦囊揚起來。


    妖狼近在咫尺,暗黃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石珠,張開大嘴要咬——


    一個家仆為她擋下了妖狼,另一個家仆護著她拚命逃走。


    最後所有人都死了。臨死前,那個忠心耿耿的老人塞給她一塊青玉牌,說這是仙緣令。


    ——女郎,去修仙吧……去修仙啊!不要管這凡塵啦……女郎,你要活得好好的!


    就像外祖母去世前抓著她的手,反複說,長樂,你要活得好好的,那就去修仙吧,拋了世俗的一切,我的小長樂要一直快快樂樂、自由自在啊。


    她挖了個坑把家仆埋了,記下位置,認真磕了三個頭,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記憶。


    然後,她抱著家仆砍到卷刃的刀,用沾血的衣服包裹著,帶著石珠、玉佩、仙緣令,走向了和平京城相反的方向。


    她唯一記得的修仙門派,也是石無患所在的師門——北鬥仙宗,就在瀛州以東的東海上。


    窗外有孩童嘻嘻哈哈地跑過,尖聲大笑,又大聲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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