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昏暗而寂靜的洞穴中,水滴順著岩壁滴落在石頭上的聲音無比的刺耳,就仿佛常人在清晨睡迴籠覺的時候,你家樓底下卻突然來了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媽。


    焦躁,煩悶,無數種的負麵情緒無時無刻都在衝刷著康紀的內心,致使他臉龐上的表情也不斷的在平靜跟猙獰中不停變換。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可天尊,祖師爺,弟子這心是真平靜不下來啊!”


    康紀輕聲呢喃著,胡亂披著的長發下,深陷的眼窩癡癡地望著前方洞穴的拐角處,但自我的意識卻已經漸行漸遠,陷入了恍惚的幻覺之中。


    曾想當初,他也曾是全真門下,意氣風發的一名道爺。


    雖不是主脈,但在全真分裂後的道童之中,康紀這一脈也算是較大的那一枝了,占了一處臨近長江的山川福地作為山門,而四代弟子之中,唯有他與師兄獨占鼇頭!


    從實際出發,對於道統內的各種術法,以及本我的修行,他比自家師兄更強一分,隻是性子憊懶受不得挾製。


    如此,在放棄了理所應當的掌門之爭,既維護了師兄弟之間的情分,也將自己從那些繁忙的事務中脫離了出來,除了一年要抽出三個月的時間教導後代弟子,以及偶爾有些弟子們處理不了的妖魔,需要他出麵親自斬殺之外,生活倒是過的優哉遊哉。


    真正應了道門隨性而為的心性。


    可惜,心性足夠,但在決定鹹魚之後,在努力方麵就差了點,以至於在後來去協助處理,全真一脈其他山門封印的大妖時,不慎失手,與十多位師叔伯,幾十個師兄弟一起陷在了封印之地,苦苦堅持,最終不敵,被拖進了無底深淵。


    到現在也足有近十五年了。


    之所以在這暗無天日的陰冷洞穴裏,康紀還能算得準時間,那是因為那妖魔每隔一年,就會著小妖們來山洞裏帶走一人,殺之而烹。


    人族的血肉對於異類而言本就是大補之物,非靈藥之屬的寶貝,其功效還不如生吞個人,而百日築基後的修行者,體內百脈全通,靈機充盈血肉,其效更是滋補!


    好運的是,那妖魔抓人的時候不分前後,都是一窩蜂捉拿了,順便刺穿了琵琶骨,廢了四肢,拴在這滴水的洞穴之中。


    不好的是,康紀的位置幾乎在最裏麵,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師兄弟,師伯們每隔一年就被拖拽著拉走,最後迴來的,或是腿骨,或是盆骨,其上可見清晰的啃咬痕跡,以及散發著腥臭的妖魔口水.


    而排在他後邊的,也撐不住長時間的困苦,衰竭而死,被喜笑顏開的妖魔們帶去加了一餐。


    他之所以能堅持下來,還是因為自家山門在分家產的時候,從全真總脈那裏,繼承了一份有些極端的命修殘篇,相傳是傳承自灌江口那位的鬥戰之法,隻是朝代更迭,傳承零散,到了他手裏時候總綱,鬥戰的法門大多都失傳了,隻剩下一部分強化自身命的記載。


    但即便是殘缺的隻言片語,也勝過無數。


    靠著強橫的命,他當初在討伐妖魔時,拚命一劍斬了那妖魔的半個手掌,而也是這強命的修行,讓他在廢棄修行之後,仍然能在這惡劣的環境裏苟延殘喘十多年,隻是呈現一幅營養不良的模樣,而不是直接嗝屁。


    也正因為看出了這一點,那妖魔將他原本該在前年就走的命運硬生生的延長了兩年。


    沒辦法,當初二三十年的修行早已經形成了跟唿吸一樣的習慣,即便是自己刻意去控製,但如果沒有外在手段幹擾的話,本能仍然會自己發揮,略微運轉,保證修為.


    而就在康紀掐著指頭,算計著自己還得煎熬多少時間,才能跟師兄弟們團聚的時候,前方通道的拐角突然間傳來了一陣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雖然尚未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中,但十多年的習慣下來,他已經聽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妖魔的那兩個廚子沒錯了!


    黑暗之中,康紀微眯著雙眼。


    他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應當還有數個月的時間忽然間被提前。


    但能少煎熬幾個月總歸還是讓人心情痛快的,畢竟待在這裏,承受的不僅僅是肩胛骨被刺穿,骨骼日夜酸痛的血肉之苦,心靈也在每時每刻的承受著煎熬。


    但血海深仇在身,他哪兒能這麽便宜了這些妖魔。


    恰好,這十多年他琢磨出了一個血劍之法,隻等洗刷幹淨,臨死之前,再給這些妖魔們送上一個驚喜!


    “白象大王怎麽知道,咱家大王還藏了一個道人,這下完犢子了,原本按照時日,大王自己品味的話,咱們還能剩下點骨頭啃一啃,現在白象,金獅,百眼魔君幾位大王湊在一起,強迫咱們大王約定結束後宴請一頓,到時候估計也就能聞聞味了!”


    “也不一定,咱們大王一向都不愛吃那些腸啊肚啊的,興許等會迴來交代一聲,這些下腳料就能便宜了咱廚洞呢,這可是這一批裏成色最好的一個,嘖嘖”


    “話說起來,也不知道人間又來了什麽強人,居然還要這幾位大王聯合出手的,甚至.”


    “噓聲,快到了,莫要讓那道人聽了去,徒生波折!”


    隔著老遠的距離,一陣壓抑著聲音的抱怨就就這麽湧入了康紀的耳中。


    人間出事了?


    下一瞬康紀意識到了不對勁。


    要是人間出事,那也應當是獨屬於某個妖魔的封印,不會波及這麽廣泛,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有人打進了這無底深淵,其實力強大,迫使妖魔們不得不紮堆聚團。


    雖然,秉承著自我認知,在這早已經被妖魔們統治的深淵之中,佛道也好,仙神也罷,很泛起什麽水花,畢竟這些玩意兒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甚至他還從妖怪們偶爾的隻言片語中,獲知這地界還有幾個從遠古時就在此的老古董。


    但萬一呢?


    他活不活的不重要。


    萬一對方真應了,殺死這些妖魔給自家師兄弟們報仇雪恨,那


    “唿!”


    張珂雖然隱去了那頂天立地的神通法相,但保留了自我本相的他此時正找了個山頭,平整了那凹凸不平的山頂,端坐於此,安靜等待著妖魔大軍的集結。


    隻是,即便已經縮小了數倍的身軀,在這大地之上仍然有些超模。


    身下的這個,已經是他視野範圍內能找到的最高的山峰了,但推平了山頭坐上去之後,他仍像個擠在小馬紮上的八尺大漢一般,別扭的厲害。


    不過不打緊!


    在來自張珂,源源不斷的法力的支援下,三昧真火第一次全須全尾的顯露出了它改版後的暴虐姿態,熾熱的火海宛若來襲的赤潮一般,瘋狂的在這破敗的大地上蔓延開來!


    在不涉及那群妖魔們聚集的區域外,翻湧火海正沿著世界的邊界瘋狂的跑馬圈地。


    所過之處,萬事萬物都在灼熱,滾燙的意味下熔融成一灘熔岩!


    逃跑?


    抵抗?


    不存在的。


    在解除了四海之水的五行克製,又因為張珂的道路偏斜,三昧真火也發生了一係列的災厄向突變,毀滅性能被催發到極致之後,沒有任何生靈,能在沾上火星之後還能斷尾求生。


    就像某些高級別的詛咒一樣,唯一能熄滅這滔天火海的,隻有殺死張珂這個施法者,再耗費數倍的法力將其遏製。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但殺死張珂,可不是這些最強不過千年的妖魔們能達成的壯舉!


    現實不是遊戲,沒有特定的攻擊必定扣除血量的規則,蟻多咬死象的說法也隻是無稽之談。


    “轟!”


    隨著張珂目光的轉動,分裂成兩股的火線在數十萬裏外的一處江河交界處完成了匯聚。


    而下一瞬,火焰沉寂了一瞬,之後陡然間膨脹起來,迅猛而瘋狂的朝著天地內陸蔓延,與此同時,十米多高,算不上有多起眼的火焰,也在轉瞬間飛速的增長,化作千米高的滔天火海,朝著張珂所在的方向,迅猛的收縮起來。


    所過之處,哀嚎,哭訴之聲不絕於耳。


    無數的妖魔,異化的動物們狼奔豕突的逃竄,妄圖逃離死亡的陰影,然而四條腿的,哪兒能跑得過沒有腿的,更何況,妖魔鬼怪雖然超凡脫俗,但沒跨過仙凡之隔前,總歸還是有體力極限的。


    跑得慢的,沒走幾步路就被火焰追上,在蔓延的火牆中,化作了一簇慘叫不停的火炬,為前方的妖照亮身後的路。


    跑得快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跟火海的距離逐漸被拉近,抹平之後,化作天上的流星,砸進熔融的岩漿中,與熔融的大地合為一體。


    但有人氣的地方,火海都仿佛擁有自我的精靈一般,靈敏的繞過了村寨的地方,而後在裏許的地方再度交匯蔓延。在這過程中,一些靠近村莊的妖魔們也發現了機會,倉促的朝著村莊所在的方向逃竄,但十之八九都被突然收束的火海所吞噬,即便僥幸一兩個跑進了村子,麵對那一個個拿著刀斧,如狼似虎的目光,在一陣堪稱瘋狂的殺戮之後,也隻能最終無力的倒在地上,任由那些卑賤的螻蟻匍匐在它身上,啃咬著它的血肉,肆意的發泄著過往的怨憤!


    “為什麽孤總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


    在一處距離那小馬紮山還有兩千餘裏的平原上,群魔匯聚之中,一陳舊古老的青銅棺槨中,忽然間傳出了一道老邁的聲音。


    “大王為何擔憂?雖是天庭之人,但若是那些帝君天尊之流,恐早已經下界橫掃乾坤,何須等待萬年之久,怕不是個後學末進,來此混資曆的罷了!”


    “若當真是個有本事的,理應在天外阻攔那些域外天魔,何至於到這肮髒地界顯擺!”


    旁邊有鬼王不以為意的說道。


    棺槨轉念一想,也是。


    真要是人神之戰勝利的那方大拿們來,哪兒才是這點動靜。


    即便是在這失落之地,也應當是紫霞三千裏,群星閃耀唿應,天兵天將排列雲端,擂鼓陣陣的宏偉場麵。


    可話是這麽說的,但它確實有那麽一些不安。


    他本是死後怨氣與殘屍結合所化,伴生之法中便有一吉兇感應的能力。


    說來,他生前也曾經有過類似的能力,隻是不那麽明顯罷了,再加上功績太過於強橫,年紀大了飄得有些厲害,得罪了人,才落了個抽筋扒皮而死的下場。


    在九州時尚且安分點。


    到了這地界,麵對一群低賤的妖魔鬼怪,自然又逞起了自己身為諸侯王的威風。


    但有這前車之鑒,他那狂妄的性格也略有收斂,雖然隻是相對過於而言


    棺槨有些抽搐。


    可事已至此,如果還沒見麵就溜走的話,那數千年的威信能毀於一旦,畢竟妖魔之流,最是桀驁不馴,你拳頭大才能像狗一樣指派它們,它們還舔著臉的迎合你,但倘若自身不夠硬,那分分鍾就是惡犬噬主的下場。


    這麽想著,為了自己日後仍然能維持威儀,棺槨決心還是走上那麽一遭。


    先觀望一下,如果真能跟自己熟識的那些牌位對上,那


    怎麽說呢,當凡人時他養尊處優慣了,跑不動,但現在麽,飛不過大鵬,還跑不過陸上的這些走獸,那它死了這個萬年不是白過了?


    短暫的思慮過後,看著集結起來越發龐大的隊伍,棺槨心中擔憂被自信衝散。


    大軍集結,起架,衝鋒!


    途中十分的順利,幾乎沒用多長時間,它們就行進了兩千裏地,在又跨越了一處山巒之後,總算到達了那戰場的邊緣。


    然後,就聽到了妖魔隊伍當中,仿佛提前配合好似的,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棺槨微微震顫了一下,那緊閉的棺材板輕推開了一條縫隙,一雙隱晦的目光自內而外的投射出來。


    隨後,便看到了拄著一柄戰斧,蹲坐在一千米高峰上的巨大人影


    “雖是些披毛帶角,濕生卵化之輩,但還算貼心。”


    “都來了,那便好!”


    話音剛落,那蹲坐在山頂的巨人便一個猛子直接衝了起來,手中散發著猩紅血光的戰斧衝著群魔所在的山頭直接劈殺而下!


    “轟!”


    一斧之下,山崩地裂!


    本來在窺探到那蹲坐的身影,心中就已經預感到不妙的棺槨,棺槨裏突然一聲爆鳴,隻見後方最小的那片棺槨直接被炸開,藏在其中的木製棺材,直接彈射起飛,而後尾的位置一道霞光突然噴湧讓本就急速的棺材再添三分迅捷。


    隻一眨眼的功夫就跨越了數個山頭,朝著來時的方向急速離去。


    反倒是那些妖魔們沒有預料到事情發展的這麽突然,躲閃不及,一大批的妖魔跟崩裂的山巒一起共赴黃泉!


    “哪兒來的蠻子,竟這麽不知禮數,便是降妖除魔,都不報個名號,說個罪責就痛下殺手,他就當真不怕殺錯了妖!”


    比棺槨慢了半拍,卻憑借種族優勢,險而又險的脫離戰場的大鵬王心中怒罵。


    畢竟,這地方是妖魔們公認的被天庭地府遺棄的地界,隻要不尋思著往人間攛掇,繁華紅塵享受不到,但作威作福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誰又能想到,這地方平靜了幾千年之後,突然鑽進來個大家夥,還是個會法天象地的!


    這就像是皇帝鑽青樓,還是那種平民青樓一樣。


    雖然沒什麽規矩不允許,但多少有點毛病。(好想辱趙啊!)


    隻是,當這種荒謬的現實呈現在它們眼前的時候,卻來不及吐槽跟抱怨了,打不打得過不說,就算能群起圍攻,誰能保證混戰之下,被殺了的倒黴蛋裏沒有自己,更何況,在這封鎖的地界,殺了一個天庭仙神,跟局子門前餓shi有異曲同工之妙。


    還是先跑為上!


    天穹翻湧,大地崩裂,戰斧劈殺之處,山巒大地像是沙堡一樣紛紛坍塌。


    而在萬物破碎的宏偉背景下,那轉瞬即逝,炸成血沫隨風飄散的百來個妖魔卻有些不值一提了。


    沒辦法,跑得慢就是這個下場。


    這還是緊急逃竄之後,死傷的數字,若是不躲不避,雖然算不上團滅,但聚集的妖魔們也得搭進去小半


    張珂拎著幹戚,猩紅的雙目掃視著四方。


    一斧之下,那聚集起來的千餘眾妖魔們,此時已經流散去了各個方向。


    都想靠著同伴被解決的功夫,給自己爭取出逃脫的時機。


    當然也不是沒有硬骨頭。


    張珂低頭看著胸口卡在毛孔裏的兵人,以及把汗毛炸的如黑雨飄落而下的各類術法,輕“嗯”了一聲。


    而下一瞬,空白的左手中突然多了一麵盾牌,直接脫手砸下。


    本來就已經相當絕望的妖魔,看到遮天蔽日的陰影,更是無奈。


    短暫的轟鳴聲過後,隨著張珂彎腰拾起,暗紅的盾麵上,新添了幾個鮮紅的血點。


    張珂這時候,才抬頭看向四方,抬頭眺望著那一個個已經變成了芝麻小點,卻停留在幾千裏外,被火海所阻攔的身影,掂了掂手中的幹戚,微笑著踱步往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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