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士柳的眉頭攏在一起就沒有鬆開過,其餘副考官也是又無奈又提心吊膽,都不想著其他了,隻要今年的恩科能好好生生地完結,就是謝天謝地了。


    以前還覺得皇帝為人不堪大用,嫌棄皇帝太過平庸,如今看來,這朝上有攝政王一個就很好了,皇帝還是平庸一些更能讓人舒心。


    以沈士柳為首的官員們紛紛苦笑,感慨萬分地懷念起了以前那一個好糊弄的小皇帝。


    君後辛看了一會,就讓馮喜將今天要遞上來的折子收了上來,若有問題也直接召了官員去禦前奏對,不時還恭敬地向君留山請教問題。


    “……災情如今倒是穩定了下來,戶部上了書不日即將返朝,但今年恐怕還會有洪災。”


    “多處上遊冰封了一冬,到了汛期冰層融化,水位定然要上漲,又有一路大雪化了融入地下河流之中,欽天監也說今年恐怕雨水頗多,三江一河之處都要多做防範才是。”


    君後辛拿著工部呈上的奏章探身靠近君留山,將奏章攤開給君留山看,君留山看了一眼奏章上工部上呈的條目,指尖敲在香爐麵上,發出輕微的“哢嗒”聲。


    “陛下心中,何人可補工部之缺?”


    修補河提是今年的大事,如今雪化了,就得立刻發徭役征役夫在各處開工,但工部如今侍郎都還空著一個,工部尚書這兩日又告了假,隻有一個侍郎在工部撐著,難以主持大局。


    “朕想著調工部尚書入太仆寺去,讓使團中的兵部右侍郎宗政津出任工部尚書,再以前光祿寺寺卿楊石任工部右侍郎。”


    “六部、大理寺、禦史台皆是缺人,都從使團中擇人填上。”


    “也不知東盛侯肯不肯出任吏部尚書一職。”


    君後辛打算物盡其用,至於派別之分也沒有能做事那麽重要了,都是他的臣子,能做事又能在大事上聽話,會讓皇帝省心許多的。


    君留山也認真思索了片刻,到底還是留了一點良心給岑見,搖頭替他拒絕了皇帝的壓榨。


    “他不適合朝堂,微之是個清高的人,也不該沉淪在這些俗事中。”


    “吏部之事,不如先從侍郎中提拔一人,再選人填上侍郎之位。六部之中吏部為首,輕易不能服眾,之後再謹慎挑選。”


    “王叔說得是,那便容後再議。”


    君後辛合上了奏章,下麵香案的香已經燒了過半,朝臣寂寞無聲地坐在兩側,隻有士子手下的毫鋒在宣紙上揮灑的動靜此起彼伏。


    若是文字能說話,此時大概已經吵翻了天。


    君後辛看了一會諸生埋首案前奮筆疾書的姿態,站了起來笑著看向君留山。


    “王叔可要陪朕一起下去看看?”


    “本王有些不適,便不去了,皇上請吧。”


    “朕宣太醫來替王叔看看。”


    君留山當眾說自己身體不適,君後辛本要邁出的腳又停了下來,關切地準備讓馮喜去叫人。


    階下的人也聽見了,正坐得無聊又不得不正襟危坐著的朝臣都往上麵看了過來,沈士柳頗為憂慮地看了看君留山。


    “王爺舊傷未愈,又向來體弱,不如先去休息片刻,待這些學子答完之後再來閱卷。”


    “此處有陛下同臣等守著,不必叫王爺如此勞累。”


    “本王無礙,選才擇士為國之本,豈敢輕忽。本王微末之軀,不敢言重於國本。”


    君留山眼也未抬,攔下就要往外去的馮喜,讓他隻用去添杯茶來。


    “倒是沈相臥病多年,如今病體初愈,若有不適之處,當同陛下與本王言明,好迴家歇息。”


    “謝過陛下、王爺掛懷,老臣經過崔先生調養,確實無礙了。”


    沈士柳淡淡笑了笑,滿意看見君留山臉色極隱晦地一沉,顯然是想起了去歲崔俊和他說的那一番話。


    雖說大漠之內讓他僥幸活了下來,但不能想象寒毒被徹底治愈的沈相和崔俊兩人都覺得不過是莫上先生和岑見用了什麽特殊手段暫時保下了君留山的命。


    一路上君留山的表現也不像是身體好了的樣子,再危急的情況,就算是被林眉護在身後,他也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每日還湯藥不斷,後麵更是隻在馬車中休養極少露麵。


    迴京之後京中傳聞攝政王壽數有損,崔俊也同樣認為攝政王活不了多久了。


    “去年一麵他本就是被耗盡了生機之相,想來莫上先生也是知道,才會在外麵費盡心力為他找藥。”


    “就算在大漠裏用了什麽手段保住性命,也不能真的將他救迴,一盞油燈已經耗盡了燈油,隻剩下燈芯,燈芯上的火燒得越旺,它熄滅得也就越快。”


    沈士柳自覺已然年老,卻不想自己還有熬死君留山的一天,這豈非是天意?


    天命既與,不取反罪。


    他們在前麵說得輕描淡寫,下麵埋首的士子筆上之勢都不慎斷了,看著莊雅穩重的謝長庸寫得一手好狂草,筆走龍蛇之間就有了一點突兀的斷續處。


    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喜好書法的太常寺卿不由扼腕歎息,他本來都想在之後將這副字向皇帝求迴家去了的。


    柳公子為人風流不羈,又是出了名的懶散性格,但居然寫得一手極好的正楷,行書也是一絕,看得幾個胡子花白的老翰林頻頻點頭。


    君後辛在上麵耽擱了片刻後就走了下來在學子之間巡視,首到的就是柳丹卿的身邊。


    柳丹卿選的是“行商之路”,他本出身權貴之家,按理來說是不該選這一個題目的。


    士農工商,商人在大嶽一朝雖非賤戶,但依舊因著追逐利益同銀錢打交道而被人所輕,大家族中也隻有被排擠在繼承權之外的庶子才會去經營商鋪為家族賺取錢財。


    柳丹卿身為柳家的嫡長孫,他父親早已在實際上接手了家族,他之後也會是板上釘釘的柳家家主,不該有接觸商道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和機會。


    這個題目給這些士子其實並不友好,就算寒門出身的士子,也不會對行商一事有太多的了解,更多的不過是朝廷政策的變化,或許還沒有家中錢財不缺眼界更高的世家子知道得多。


    但有了之前君後辛和君留山說的那些話,誰都不能確定,這兩位天家子想要看見的究竟是什麽,猜錯了方向就算文章寫得再出彩,殿試上的成績也不會太好了。


    很多人為求穩妥,都選的是“前金之局”,以此寫現今天下大勢也好,寫當年先帝和攝政王的功績也好,或是講上一講兵勢戰局,都不容易出錯。


    君後辛雖然出了題,但也沒有對有多少人會選擇“行商之路”,又能將這一題寫得出彩產生太多的期望,君留山倒是想看一看,卻也明白估計重頭都會在“前金之局”上。


    因此一下來柳丹卿倒是給了君後辛一個驚喜。


    柳丹卿已經將草稿寫完了,正在準備往正式的答題紙上謄抄,君後辛站在他的身邊將他所寫的內容一目十行地看過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發意味深長了起來。


    又轉頭去看謝長庸的,一筆狂草著實難認了些,君後辛艱難地分辨了一會後,隻能看出這字風骨上佳瀟灑大氣,隱有大家之風了。


    題目倒是能看懂,選的是第一個題目,至於內容就無可奈何了。


    在自己看到頭暈眼花之前,君後辛放棄地略過了他,往下一個考生走去。


    殿中在君後辛的足音之外,又忽然響起了一陣抑製不住的咳嗽,眾人條件反射地向上看去。


    君留山喝了半口茶就忍不住掩唇咳嗽了起來,手中的茶不穩地晃來晃去,蕩出一些落在了他手上,順著手又滑落,新到的熱茶在玉白的肌膚上燙出了紅痕。


    馮喜連忙來替他接下茶盞又擦了手,大著膽子為他撫背順氣。


    朝臣之中的一部分人又交換了幾個眼色,君後辛也擔憂地迴首往上望去,攝政王已經咳得臉上都湧上了血色,本是蒼白地臉色倒看著有了些紅潤。


    但之前君留山少有在人前這麽失態的時候,連陸柮、周浩坤他們都有些拿不準他們家王爺到底怎麽了。


    他們望著上麵的擔憂焦急不似作假,其餘人看在眼中更是心思百轉,對殿中士子的關注就淡了下去。


    君留山全然不曾理會下麵的人心浮動,順了一口氣後就有些疲憊地輕闔上眼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林善悄然上來為他換了一個新溫好的手爐。


    馮喜一臉憂色地繼續為他拍撫著背,為難地看向了下麵的君後辛。


    君後辛招了林善過去,壓低聲音向他吩咐了幾句。


    “讓人去王府請莫上先生入宮來在偏殿等著,給王叔取條毯子來遮遮風。”


    “是,奴婢這就去。”


    林善麵上帶著些許的憂色沉穩地退出了大殿,叫了人去領腰牌出宮,自己親自帶著人去前朝留給皇帝休息的寶寧殿取東西。


    在離開了人多眼雜的地方後,真切的焦慮擔憂才從他的眼底浮上來,步子都不由急了幾分。


    攝政王堅決不要太醫來也不肯去休息,君後辛隻好暫時按耐下了憂慮繼續在殿中巡視。


    或許是在這座殿中,在一殿的朝臣、在皇帝和攝政王齊齊的審視下緊張了,君後辛在走過的士子之間,少有看見能讓他眼前一亮的文章。


    殿試之前發生的事,他同這些士子說的話,還有殿中因為上麵人而愈發冷凝低沉的氣氛,連君後辛都能感受到這些士子的壓力。


    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能讓君留山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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