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將天火帶到這片大地上,有了生命的初始,而現在,又在烈焰之中,結束一切。


    彎刀陪著他們的主人最後一次沾染鮮血,從心髒流淌出來的血液浸入了地下,大嶽的將士傾戟垂刀,獻上自己的尊重和哀悼。


    火堆接連燃起,他們各自和自己的同伴攜手上路。


    隻有身著黑袍的那一些,被遺棄在那裏,他們不配和其他人同行。


    君留山站了許久,姚遠山等人自覺退開,將士們又去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忙忙碌碌又輕鬆閑適。


    這一場戰爭結束了,大漠十年來的折磨也結束了。


    他們堅信,之後會有越來越好的生活,大漠上的綠洲將會重生,甘甜的井水會重新湧出,沙塵暴依舊存在,但不再能遮蔽他們頭上的藍天。


    岑見陪在君留山的身邊,隔了很久,久到最後一具屍體被火焰席卷,最後一個身影被吞沒在火光之中,他輕聲地問君留山。


    “王爺在想什麽?”


    “本王在想,戰火燃起的那一天,就不是用三五年能熄滅得了。”


    戰爭之後的傷口想要愈合,要用的時間大概從來都比戰爭的時間還要長久。


    金戈鐵馬之下,是枯骨累累,餓殍千裏,流血漂櫓。


    ——“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裏。”


    “世人皆讚匹夫,卻不知匹夫一時之名,天下久為天子物。”


    岑見記得這個典故,也記得最終的結局,不是流血五步,也不是功成名就流芳千古,而是六國傾覆,戰火綿延,天下縞素。


    ——“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當年,先帝想要功績,所以苦心孤詣覆滅金國,寫在史書之上又是開疆擴土的不世之功,連著戰王也會被人傳頌是當世的戰神。


    而從那一戰崛起,縱橫邊疆威懾三國,又一步步登上攝政王之位,權傾朝野的君留山,也會是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唯有十年災難的大漠,沒有任何人會想起,就連現在,每一年會理會大漠災情的,記得還有個西北大漠的,也隻有君留山等人而已。


    輿圖上的疆土是功績,百姓安樂也是功績,不過如此而已。


    “本王死後,說不得還會有個暴虐的名聲。”


    君留山拿著腰間的石牌在指尖盤轉,不以為意地說著這話。


    岑見看著他,聽著堂堂攝政王和史官搶活幹,不給人留一點生路。


    “酷好征戰,權傾朝野,有生之年於先覆漠金,征戰三國,使民聞之而瑟瑟。”


    “獨斷專行於朝堂,再滅三國於疆外,至屍骨可堆山填海,家家縞素,民戶之家無敢使男丁存生,朝野內外無敢有稱其人。”


    他迴頭看向神情莫名的岑見,抬手屈指在他那張也好看至極的臉上彈了一下,微挑起眉梢。


    “暴之天下,苦之生民。”


    “記著了,以後本王墓上便這麽寫吧。”


    岑見揉著自己被彈紅的地方,哭笑不得地離他遠了兩步。


    “微之不敢,怕寫了後人不會說王爺,卻能將在下罵死。”


    “在下這好歹是岑家當代掌印,名節還是重要的。”


    君留山睨了他一眼,磨著牙根輕“嘖”一聲,看在那張臉的份上,還是沒幹出脅迫之事。


    岑見再次蹭著沙子退了一步,攏著手恭順地等候著君留山。


    攝政王也不過是突發了一下感慨,之後就一直站在那裏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屍體太多,火燒了許久也沒有燒完,太陽西沉之後姚遠山來請君留山用飯時,屍體也沒有燒完。


    他們在這裏修整了五天,君留山在那天之後就很少出來了,一直在屋子裏修養。


    岑見怕林眉再出什麽意外,君留山也會受到牽連,也一直守著他們兩個。


    五天後暗衛就帶著莫上先生迴來了。


    莫上先生感受了一把骨頭差點被顛散架的滋味,落地的時候眼前還在天旋地轉,看什麽都是重影。


    暗衛晝夜不歇地用了兩天時間迴到金沙關,莫上先生拿了半天準備藥材,之後被暗衛拎上馬基本就沒有下去過。


    君留山出事他也急,也能體諒暗衛的心情,但暗衛絲毫不體諒一下他老人家的心情!


    岑見無奈瞪了迴去傳信的暗衛一眼,要來扶他,被他擺了擺手拒絕了。


    “讓老夫自己喘口氣,別在老夫麵前晃,看著眼暈。”


    “也別說話,老夫耳朵疼。”


    他是真的眼暈,有人影晃著就更暈了。


    岑見讓暗衛退開,給莫上先生圍出了一片空地,等著他自己蹲在地上大喘氣。


    等莫上先生能站起來了,他才愧疚地上前把人扶住了帶去坐下休息。


    “辛苦先生奔波一路,側王妃和將士們都中了毒,要有勞先生看一看。”


    “王爺又是怎麽迴事?老夫聽說,王爺也倒了。”


    暗衛迴來就簡單地說了一下戰場上的情況,和林眉受了傷,然後一個勁催著他拿藥。


    莫上先生還是自己估摸著特性選的藥,又讓暗衛帶了一大袋可能用得上的藥材。


    “您去看了就知道了,不用擔心,並無大礙。”


    岑見給莫上先生掐著手上的穴道緩解著他的不適,暗衛送了溫水上來,莫上先生連著喝了幾口,眼前終於沒有了重影。


    他站起來拍了拍袍子,唿出一口氣來。


    “走吧,先給王爺看了,老夫再去給將士解毒。”


    中毒的將士不少,一一解毒定然要耗費上不少時間,君留山這邊岑見一直在看著,治起來就快得多。


    姚遠山還在和將領們整理這一次陣亡的名單,前兩天他們在四處搜查是否有藏起來準備逃脫的賊人,一直到今天才空出手來做這件事。


    親衛進來稟報莫上先生之事,姚遠山淡然點了點頭,讓親衛下去。


    “先不要前去打擾到先生,先生來了定然是要先去見王爺的。”


    但他還淡定,將領們就沒他那麽能穩得住了。


    行伍之人受傷是常事,軍中常年都是跟著軍醫的,但軍醫向來都是更擅外傷和骨傷,真有了什麽大傷他們也很難派得上用場。


    而京中聖手多,但大都是出入權貴之門,不是他們能請得動的,更不用說宮中的禦醫。


    所以民間有什麽好的大夫他們都會注意一二,指不定哪一天就需要去求人出手,不要到時候連個人選都是沒有的。


    “莫上先生可是現在杏林第一的聖手,天下有名的神醫,怎麽會被王爺請到這裏來?”


    他們可都是聽過莫上先生的名聲的,但從來沒想過還真能見到人。


    不過想想他們連攝政王都見了,還和王爺並肩作戰過,有王爺在這裏,莫上先生過來似乎也不是什麽奇事了。


    “是為了給王爺看顧身子吧,咱們王爺常年身體不好,早就聽說莫上先生入了王府。”


    “不是莫上先生在,王爺可能都不能出京,更不要說來大漠了。”


    他們倒是沒有想著能讓莫上先生去給手底下的將士看傷,將士自有軍醫在,唯一麻煩的是毒,但毒也隻是缺藥材,有了藥材軍醫也能琢磨著給他們治好。


    上一次岑見在戰場上親自為將士治傷看毒就讓許多人覺得不可思議了,畢竟那是一位侯爺。


    “不過侯爺也真是厲害,小小年紀文武雙全啊。”


    “聽說還是王爺的親表弟,正宗的皇親國戚。”


    將領們提起以前從來沒聽過的岑見,不由都是交口稱讚。


    “這兩天還常常跑去傷兵營地挨個診治,救了不知道多少的將士。”


    “就是,像老劉他們,抬下來的時候軍醫就說可能保不住手和腳了,往常都得因為殘疾給發還迴家,全靠侯爺才保住了手腳,修養過後還能上戰場。”


    這比莫上先生的衝擊力還大。


    “先是側王妃,再是侯爺,王爺給我們帶來太多的恩惠了。”


    “而且都這麽平易近人的。”


    林眉在大漠做的事已經連他們外麵都傳得沸沸揚揚了,他們這次來沒能見到林眉還有點惋惜。


    而岑見本來年紀就不大,也就二十五,看著又年輕,豐神俊朗的人物,短短幾天就和最普通的士兵打成了一片,混在人群堆裏半點不違和。


    要是君留山像他這樣,這些將領就不隻是懷疑人生這麽簡單了。


    除了姚遠山,姚遠山不但見過君留山那樣,還見過很多次,也知道他是怎麽能做到的。


    他連君留山一身泥漿血汙,和剛結束了戰鬥的和他一樣狼狽的將士,撐著兵器手軟腳軟挪不動步子,大家一起隨隨便便坐在屍體堆裏,邊哭邊笑的樣子都見過。


    他也是在君留山重新站到戰場上的時候,才想起了當年那位征戰四方的王爺,其實遠沒有傳聞中那麽戰無不勝,那麽風輕雲淡。


    戰場上,隻有不沾血的人,才能像話本裏那樣,談笑間決勝千裏之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君留山在兵事上有天賦,但天賦也要從廝殺中拚過去,才能真正成為一身的本領。


    剛領兵的時候,君留山很難,也常常很狼狽,先帝一邊用他,一邊防他,有時候也會故意拖延一下援軍和補給,隻要君留山不死就好。


    要是能有幾次小敗,那就更好,君留山敗了,也有援軍再打迴去,這樣大嶽既不會有戰敗的苦果,也能打壓住他這個弟弟。


    後來的君留山不是一開始就是世人口中傳頌的不世帥才,他隻是挺了過來而已。


    “行了,莫上先生來了,等給將士們看過傷解了毒,我們也就該啟程了。”


    “快點把事情做完,這些將士我們帶不迴去了,至少迴去後要給他們家人一個交代。”


    姚遠山的意思讓將領們都吃了一驚,這聽著,莫上先生像是專門為了將士們來的,而不是為了王爺。


    但他們沒有再多問,隻是把這件事記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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