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暗衛先是被他一腳踢歪了劍,又被這一聲驚得生生扭轉了劍勢,劍峰擦著來人的大臂劃過了,在牆壁上擦出了一片火星,最後砍到了地上,砍出一條深深的裂口。


    這一劍如果落在了人的身上,頭都會被整個砍落。


    後麵火光追了上來,躍動的焰火像是舉著巨矛的部族在追趕著敵人,又像是被驚醒的巨獸,惱怒的要吞噬掉膽敢打擾它睡眠的可惡之人。


    林眉眼前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暗衛那一聲就像驚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響,把她從沉浸在渾噩中的神思炸了迴來。


    毒藥隨著體力和鮮血的流失一點點侵蝕著她的思維,先前她都已經隻能憑著求生的本能在往前走。


    突然出現在地道中的陌生氣息讓她毫不猶豫地就出了劍,一心隻想著殺死敵人,逃出去。


    林眉茫然地睜著無神的眼“看向”麵前的兩個人,暗衛又叫了她一聲,向她確認自己的身份。


    她的異常在火光的照耀下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潰散的瞳孔和泛黑的傷口更是讓人心頭一緊。


    暗衛看了眼貼近的火海,連土石都能被焚燒,後麵的通道往下掉落著土塊和被燒裂的石頭,通道搖晃著即將崩塌。


    站在這裏腳下的土地在微微震顫著,露在外麵的肌膚已經有了被架在火上的感覺,發梢都似乎能被火燎到,明顯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一人俯身撿起他們各自掉落的劍,一人在告罪一聲之後,轉身背起林眉就毫不猶豫地折返,向來路跑去。


    有火光在背後照明,他們跑得很快,土石塌瀉,沒有阻擋住火勢,反而助漲了它的氣焰。


    抱著劍的暗衛在林眉的背後替她擋住了轟然炸開的火,背著林眉的暗衛從通道口撲了出去,死死抓著林眉的手臂沒讓她被甩出去,毫不猶豫地爬起來繼續向前跑。


    林眉努力地支撐著沒有讓自己昏迷過去,也沒有出聲打擾他們,她的身上越來越沒有力氣,能聽見的聲音也越來越少。


    等到暗衛喘著粗氣停下來,將她小心放到了地上,她遲鈍地撐著地很久,才發現他們已經停了下來,她正坐在地上。


    暗衛連連叫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得到迴應,那雙眼也不會隨著聲音或者光線的變動而移動了,就像是兩隻放在那裏的飾品一樣,隻有蒙塵一樣的灰色。


    他們滿臉的焦急憂慮,又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搬動林眉,從手背上的那道傷口開始,黑氣已經蔓延到了她的手腕之上,沒入了袖口,唇色也完全變為了紫紅之色。


    林眉慢吞吞地張了張嘴,在暗衛更為焦慮的目光下,艱難地試了幾次,才終於吐出了一個字。


    “迴……”


    她身上的毒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但至少暫時還死不了。


    脫離地道之後,她漸漸能有些自己的意識了,顯然地道之中還有其他的毒存在,兩種疊加,才讓她有了之前的反應,引導她有了馬上就會喪命的錯覺。


    但現在她的神經反應太過遲鈍,思維清晰,但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


    她沒有辦法和暗衛細說,隻能告訴他們迴去。


    暗衛也能感覺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毒,他們的手腳都有些麻木,剛才的狂奔加速了症狀的顯現。


    那邊的地道在一聲巨響之後,完全崩塌了,不論裏麵之前有過什麽,現在都被埋葬在了地下,永遠不會有人能再找到曾經的秘密。


    林眉的腰間還別著拿布包著的卷軸,懷裏揣著的手稿也沒有掉,這就是最後帶出來的東西了。


    暗衛迴頭看過一眼,咬著牙再次將林眉背起,盯著已經高高升起的星月,輪流將林眉背了迴去。


    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君留山就像他說的那樣,讓他們全部有來無迴了。


    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暗衛殺得一身淩冽披著血衣收劍,跪在君留山的麵前向他複命。


    “王爺,賊人已盡皆授首。”


    “好。”


    君留山緩緩頷首,岑見在他身邊漫不經心地向下麵投去一瞥,向提著長刀還沒收斂好殺意上來的姚遠山拱手。


    “姚將軍,此處就交予將軍處理了,王爺身體未好,還需早些迴去休息。”


    “金國之人先做俘虜收押,不必苛待,死了的賊人和行屍,就地焚燒。另外,我軍傷亡的將士也勞煩將軍好生安置了。”


    姚遠山看了眼沒有反對,負手望著沙丘之下不知在想什麽的君留山,也抱拳迴禮。


    “請王爺和岑侯放心,這本為分內之事。也請王爺先去安心歇息,此處有末將等便夠了。”


    君留山體弱在大嶽不是秘密,陪著站了一天一夜,王爺疲累了需要休息也是應當,沒有人會懷疑什麽。


    畢竟知道一些的,都聽過攝政王常年病弱終年離不得藥罐的傳聞。


    雖然他們見到的君留山不似他們想象中的樣子,但攝政王真的病弱也不影響諸將士對當年領兵征戰,威懾三國的攝政王的敬仰之情。


    反而能讓他們更加驕傲。


    “我們大嶽,文弱書生亦可執劍,攝政王病弱怎麽了?當年攝政王剛剛弱冠,就能先滅金國,再戰三國,打得那些人見到君字大旗就瑟瑟發抖,刀都拿不起!”


    “要不是攝政王生來體弱了一些,還有他們三國什麽事!”


    一個病弱的小王爺都能將所有大嶽之敵殺得肝膽俱裂,能讓大嶽淩駕在三國之上,居然還有人有臉拿攝政王的病弱說事?


    他們王爺不病弱看誰還有張嘴的機會!


    當然也有文臣笑得溫文地舉起茶杯相視一笑,表示了理解。


    “也就隻有這麽一個理由能讓他們說一說了,隨他們去吧。”


    第一次親眼見到君留山的那些將領在殺了個盡興後,都望著上麵,姚遠山迴來向他們轉告岑見的話,他們也都萬分理解地點著頭。


    甚至還有些擔心,生怕君留山又病了。


    “是該請王爺好好休息一下了,我們這些大老粗都要抬不起胳膊了,王爺可是在上麵站了一天兩夜,都沒下來休息過。”


    “就是,我們還是輪換著上來的,王爺身體不好,早就該勸王爺去休息了。”


    還有人邊說著邊要去叫人。


    “還要給王爺準備好熱水和吃食,要不然休息不好怎麽辦。”


    姚遠山連忙把人攔住,一眼沒有看出來他攔的是誰,現在大家都還是滿身滿臉的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身上都是帶著傷,穿得也都一樣。


    唯獨好辨認的是有大胡子的將領,正搓著自己的胡子,哪怕一臉血汙都能看出他的愁眉苦臉,那把胡子都被血黏成了一條條一塊塊的,他已經完全不想洗,隻能迴去剃了讓它重新長。


    “王爺有岑侯和暗衛照顧,我們還是將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了,也早點迴去。”


    將領們看了看旁邊那些互相靠著,腦袋都在一點一點的親衛,要不就是躺倒在地跟隻缺水的魚一樣,一動不想動的士卒,和那邊沉默地收斂著自己同袍的金國士兵,大手一揮拍醒了自己的親衛。


    “都起來,快點把那幫龜孫子收拾好,迴去給你們都加肉吃!”


    “別在這睡了,氣溫降下來了,睡下去凍不死你小子!”


    鬆懈下來困得不行的將士們強撐著眼皮,拖著分外沉重的步伐,抬屍體的抬屍體,架火堆的架火堆。


    仗打完了,之後就該迴去了,留下路上夠用的柴火,剩下的都拿了出來。


    有的還覺得虧了,大漠裏柴火也是珍貴的資源之一,就這麽給這群賊人用了。


    “要我說,他們就隻配腐爛在這裏。”


    用長槍翻開一具屍體的士卒打著哈欠,狠狠朝著腦袋補了一槍,再和同袍一起將屍體抬起來丟去屍體堆。


    “行了,賊人該死,被他們害的那些……百姓是無辜的,而且還不知道屍體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在,還是燒了幹淨。”


    行屍大多是被砍掉頭顱,一具具無頭的屍體,一顆顆找不到自己歸處的頭顱,他們要慢慢地替它們找到對方,拚在一起勉強算是完整的屍體。


    至於黑袍人,隨便一拖,隨手一丟,不放心的還補上幾下,頭給丟得遠遠的。


    感謝他們之間的差別極大,完全不用擔心認錯。


    有些屍體上帶著毒,但大家都是隔著袍子去搬動,除了少少幾個不慎中招,忙活大半夜總算把屍體分開堆好了。


    金人認為火葬是神聖的儀式,他們將屍體都放好,沒有急著燒,姚遠山遣人去問,那個中年人托士兵給姚遠山迴話。


    “之後希望能將我們和這些先離去的靈魂,一同送上路。”


    “我也會遵守對你們王爺的諾言,等王爺先來,奉上那樣東西。”


    姚遠山聞言沉默了片刻,擺手讓人先將金國的人看守起來。


    君留山什麽時候能醒來還說不定。


    昨夜岑見帶著君留山迴去了地宮,迴去之後就把門關上了,暗衛全守在外麵,該送進去的東西沒有少,但就是不讓別人進去。


    隻有一個暗衛跟著君留山和岑見進來了。


    兩個人幾乎是拖著君留山進來的,離開了大部分人的視線之後,君留山就晃了晃,閉著眼差點栽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耳邊聽什麽都像是隔著一個世界,模模糊糊聽不真切,身體不受他的控製,想要邁開左腳,在意識裏他已經走出去了,但實際上他的腳還一動未動。


    君留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岑見在驚慌的暗衛中顯得十分冷靜。


    “先扶王爺迴去躺下,不要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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