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和折寧前後站著,氣息急促地握緊了撿迴來的軟劍橫擋在前。


    加伊思用祭劍拄著地弓著背,大口喘著氣,閉了一下眼又睜開,緩解著眼前的眩暈,大滴大滴的汗從他的頭上滴落到地麵,耳邊流出的一絲血線被袖子擦去。


    折思和守衛都被岑見提到了身邊,林眉和折寧也緩慢靠了過去。


    守衛們站在通道口處,木然看著這一切,連眨眼的動作都被放緩了。


    “方瞎子?本王妃記得你是叫這個名字。你想要什麽?”


    想要做什麽,想要得到什麽?


    誰都不會在這時候無意義地浪費時間,雖然現在互相奈何不了對方,但方瞎子是占據上風的。


    他能殺了他們,而他們暫時沒有找到殺他的方法。


    岑見雖然說了兩個方法,砍下他的頭,或者將劍插進他的眉心,但剛才已經有人試過了,連祭劍都很難做到其中任何一項。


    “他恐怕是自己拿不起這枚玉戒。”


    岑見站在石台一步之遙的地方,沒有再進。


    這樣東西很怪,它和他在君留山、林眉身上感受到的奇怪的氣機一模一樣。


    神藥來源於玉戒,那林眉和君留山身上的氣機又分別來源於什麽?


    方瞎子的身上,似乎也有一絲的氣息,卻又有些不同,摻雜著陰寒和斑駁的惡意。


    這和能夠被供為神戒的玉戒是相斥的,岑見觀察了許久,終於確定方瞎子身上的東西在躁動不安。


    他需要一個人為他拿起玉戒。


    孟明撇了撇嘴,歎了口氣慢悠悠地拖長了聲音。


    “方瞎子——原來你也是失敗品。”


    “你裝得那麽好,原來,你也是個失敗了的廢物啊。”


    林眉也大概明白了少年口中的廢物和失敗品指的什麽,焚仙門對於那種奇怪蟲子的研究,方瞎子在自己的身上嚐試了。


    乍然一看他和那些“行屍”是不一樣的,但實際上他們本質上沒有區別。


    方瞎子,大概隻是能比他們活得更長一些而已。


    林眉把軟劍拋給折寧,讓他把匕首交過來,用左手反握住。


    右手從皮囊裏取出藥丸捏碎了,抹到了匕首的刃上。


    藥要省著點用,她總共沒帶多少出來,先前大火為了防備逃出來的蝗蟲,就已經點了一些了。


    方瞎子實則也在慢慢失去理智,他的話比平日多了太多,也沒用了太多。


    但他透露出來了不少的信息,等到之後他們可以慢慢去迴想探究,現在還是先把人殺了吧。


    林眉不太耐煩了,光吃幹糧可不怎麽能補充體力。


    折思的劍到了岑見的手裏,其他人都退了開去。


    方瞎子沒有阻止,他也被岑見提醒了,正在緩和著自己的氣息。


    至於吃吃笑著的孟明,現在沒必要和他計較。


    孟明笑著,眼神躲在孟寺的背後,很冷很冷,舌尖探出雙唇,舔去了遺漏的血跡。


    “叮——!!”


    兩劍撞上了兩隻烏尖錐,林眉的匕首改從方瞎子的眼睛上掠過,血紅的器官猛然一跳,眉心也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烏尖錐是帶毒的,林眉沒有被傷到,但折思之前被劃傷過,隻是破了一層皮,也照樣泛起了青烏之色。


    莫上先生給的保命的藥給他了一顆,才能好端端地繼續站著。


    林眉和岑見都很謹慎,但加伊思全然沒有了顧忌。


    烏尖錐在掌心打轉,方瞎子旋身帶著在空中滑過半圓,林眉和岑見都閃退向後,加伊思勾住了一條手臂。


    他的劍刃一麵貼在臂上,一麵劃過了方瞎子的雙眼,輕而易舉地就劃破了血紅的眼珠,斬斷那兩根豎在眼中的白線。


    方瞎子的手也跟在烏尖錐之後,貫穿了加伊思的腹部,一直伸進到了臂彎的地方,後背的傷口包裹著那一隻手的手腕。


    露在外麵的手血淋淋的,但被握在手中的烏尖錐沒有沾上血跡。


    一同擠過來的還有被浸濕透了的衣袖,哪怕是黑色,也染上了肉眼可見的紅。


    方瞎子無聲慘叫著。


    加伊思還牢牢抓著他的手臂沒有放鬆,長劍太長,距離太短,沒辦法一劍刺進他的眉心。


    林眉一步上前從他手中抽出劍來,將劍尖從方瞎子的眉心壓了進去。


    直沒至劍柄。


    她手下的好像並不是一個人的腦袋,而是一張薄紙,一塊嫩滑又緊實的豆腐,太過鋒利的劍穿過去,除了那一道劍痕,還保持著它的完整。


    岑見把加伊思半抱著從手臂上拖了下來。


    一切都隻在電光火石之間,方才還囂張絕倫的人已然變作了一具屍體,烏尖錐滑落下去,砸在了積血的地坑上。


    加伊思被帶走,林眉放開了劍柄,屍體就沉悶地倒在了地上,沒有半點的其餘聲響。


    折思和折寧連忙跑了過來,一人扶住脫力的林眉,一人仔細檢查地上的屍體。


    岑見放開手,加伊思彎腰咳出幾口血來,隨著血落在地上的,還有他的器髒碎片。


    孟明站了起來走近兩步看著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樣,救不了了。


    加伊思捂著傷努力挺起了背,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從石台上拿下了那枚玉戒。


    “這件東西,之後側王妃還請帶走吧。”


    “大祭司當真舍得?”


    林眉把劍從死透的方瞎子頭上拔了下來,轉過身也看著他。


    之前他的殺意不是作假的,在地下遇見之時,他是真的想要殺了他們,阻止他們拿到這枚玉戒。


    “先前出爾反爾是我不對,但之後我也沒有出爾反爾的機會了。”


    “所以側王妃盡管放心拿走。其餘的東西,我也已經都拿了出來。”


    青年忍不住捂著嘴咳了兩聲,甩掉了手上的血塊,視線往孟明一邊偏了一下。


    “以此請求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將小殿下帶迴去,帶他去見一見孟將軍。”


    “以前是我沒有照顧好小殿下。”


    林眉頷首答應了。


    孟明他們本來就要帶迴去的,保護他活著迴去也不過是順手為之的事。


    “多謝……今年的大漠能夠過個太平年了,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


    “我都把祭典準備好了,王爺還答應了我和側王妃一起主持祭典的。”


    他欣慰又遺憾地歎了口氣,將玉戒放迴了石台之上。


    “不過就要麻煩岑侯替我主持祭典了。”


    岑見拿出了還剩下兩顆的藥丸,被他搖頭拒絕了。


    “吃了也不過能再多喘幾口氣罷了,器髒已經都壞了,長不出新的來。”


    “阿明亞喀大祭司,就勞煩岑侯告訴他人,是迴歸了神明的懷抱,而加伊思,他將要贖清幾代的罪孽了。”


    岑見默然許久,收迴了藥瓶,沉沉點頭。


    這對阿明亞喀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了,因為已然可以無憾瞑目。


    加伊思是真的,阿明亞喀也是真的,但他說不清什麽時候他們成了一個人。


    用兩個名字太久,他都分不清他最初叫的是哪一個名字,但當年被焚仙門帶走的那一個確實不是他。


    “我兄弟的屍骨早就找不到了,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他的屍體。”


    “這樣也好,就當他還在哪裏活著,說不定有一天他還會迴來。”


    雙生子還有一個活在世上,就像是兩個人都還活著一樣,就像他身負兩個名字,讓兩個人一起活著一樣。


    阿明亞喀搖晃著坐到了地上,盤起自己的腿來,碎落的器髒碎片和血水在他肚子裏打著晃,但已經不疼了。


    他對他們笑了笑,將後背靠在了石台上,不讓他們再看見那一個洞。


    孟明煩躁咬著自己的指尖,眼睛在在場的人之間亂轉,孟寺把袖子遮到了他的眼睛之上,強硬讓他扭開了頭來。


    少年眼睛都像是委屈紅了,指尖被他咬破了口子,牙齒陷了進去,反複折磨著那道小口子。


    守衛們沉默地退出了通道,看不見他們走到了多遠,但視線裏沒有了他們的影子。


    折思和折寧震驚地看著阿明亞喀,一句話都沒有說。


    雖然有太多的事沒有答案,但已經不用再問了。


    地上的人還有唿吸,還能睜開眼看到人,他和林眉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焚仙門……有一樣東西,和玉戒有關……等到大漠平定,說不定能在地宮裏找見那樣東西……”


    “側王妃您會感興趣的……有一些答案,也在那裏麵。”


    岑見走過去拿起了玉戒,擦幹淨後遞給了林眉。


    祭劍被林眉還給了他,方瞎子的屍體被留在原地,他們轉身離去。


    沒有人留下來陪他走到盡頭,他也隻想一個人呆一呆,他已經習慣一個人了,人太多他還會不好意思的。


    他閉上眼,兩顆夜明珠的離去帶走了光亮,但角落還有一些碎片的螢光沒有熄滅,守衛們又如影子一樣出現。


    “……等他們離開後,燒掉這裏。”


    “神在天火中沉睡和醒來,信徒也在烈焰中得以踏上歸路。”


    他也應當有了那麽一些能投身烈焰的資格,待罪孽焚盡,他們將永遠守護這個地方。


    “是,大祭司。”


    越來越多的影子遮住了那一點微光,阿明亞喀垂下了頭。


    林眉和眾人順著通道離開,但站在岔路時她想起了之前被她抹去的那個符號。


    猶豫之後她還是轉過了身,讓岑見帶著她過去看看。


    細微的偏差導向了不同的通道,他們走到之時,有滿滿一包裹的礦石被人打包好了放在那裏。


    林眉從裏麵揀出了最小的一塊,拿在手上的觸感是極為不同尋常的。


    “這裏是‘埃蘇’嗎?”


    她喃喃自語著,沒想到就這樣來到了這裏。


    “埃蘇”——神明的心髒,大漠最為神秘的三處礦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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