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嚴垂下劍盯著顧連成,似乎是還在防備著他,連顧明玨都沒有看見他眼底的蔑然。


    “迴主子,屬下廢了他的武功和兩隻手,又將鐵釘打入他琵琶骨,割了他的舌頭。”


    “之後便丟到了此處,今日也是第一次過來見他。”


    “可本王看他這樣,像是失了魂了。”


    顧明玨當然不在意顧連成變成什麽樣子,他當初讓宋唯嚴隨意處置,就沒想著親自過問。


    但他有點好奇,顧連成好好的怎麽就像是得了離魂症一樣呢?


    宋唯嚴也有些答不上的為難。


    “守衛並未報告說過發生了什麽事,每三日送來食水他也是吃了的,屬下也不知他為何會如此。”


    鑒於顧連成躺在那裏,顧明玨實在不想下腳,糾結之後轉身跳到了院外。


    “讓人洗幹淨了再帶來見我。”


    “是。”


    宋唯嚴留下來,嫌惡地瞥了一眼蜷縮著不動的顧連成,很快出去讓人將他帶去洗一下。


    但所謂的洗一下,不過是把人扒了衣服丟進廢棄的池子裏,抓著頭發按下水像涮衣服一樣涮兩下,再提起來看看幹淨沒。


    顧明玨遠遠在山石上收拾出來的幹淨亭子裏倚幾品酒,瞄到了那邊挑起一邊的眉梢,低笑了一聲。


    “唯嚴,你這是專門折騰人呢?”


    “給主子看個熱鬧。”


    宋唯嚴低眉斂眸地跪坐在一旁為他倒酒,沒有往那邊看,酒液細細一線從壺嘴傾出,落進杯中,濺出一兩滴落到了顧明玨的手指尖。


    他抬起手,舌尖探出卷走那一點酒香,笑著撐著下頜。


    “這你就不懂了,看這種熱鬧,就是要人多,看著人聲音叫得大掙紮得歡才有意思。”


    “像他這樣不動不叫像個死人一樣的,可就沒趣了。”


    “我小時候可是有經驗極了。”


    顧連成和抓著他的精兵都是生手,半點不會玩這個遊戲,這讓顧明玨覺得無趣。


    “好了,把人先帶過來,我還有話想要和二弟說,耽擱太晚一會迴不去了。”


    宋唯嚴放下酒壺迴頭看了一眼,亭外的人領命下去,沒一會人就被從池子裏提了出來,隨意給裹了件衣服,帶了過來。


    “殿下,人帶來了。”


    把人拖上山石丟在地上,精兵抱拳跪下稟報。


    “你們都下去,唯嚴,請我二弟入席。”


    亭外的人都退下了山石,宋唯嚴出去,將人拎著後領拖曳進來,按著他跪在了席邊。


    顧明玨揚了揚扇子,讓宋唯嚴把他頭抬起來。


    他們兄弟也多年沒見過了,都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樣子,若是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估計都認不出對方。


    顧連成其實和蠻皇、皇後都長得像,眼睛眉毛都像蠻皇,鼻子和唇則像皇後,臉型也像蠻皇。


    除了那雙失神的眼,長得頗為英氣,又不失貴氣,但和顧明玨看不出一點兄弟的樣子。


    “小時候你胖些,在我看著像極了皇後那張惡心的臉。但如今細細看來,二弟也確實長得不錯。”


    顧明玨笑著傾身靠近他,用扇子托住了他的下巴,宋唯嚴放開卡在他脖子上的手退開。


    那雙眼睛在顧明玨靠過來的時候,潰散的眼神漸漸在顧明玨的臉上聚焦了。


    他沒見過顧明玨長大後的樣子,但他見過顧明玨的母妃是什麽樣的,也見過小時候顧明玨那一張誰也比不上的漂亮臉龐。


    小時候的顧明玨,美得雌雄莫辨,長大了,也是風流倜儻的好容色。


    “……你和你母親那個狐媚子,長得真像。”


    顧連成的唇一開一合,無聲地向顧明玨笑起來。


    他說了什麽,隻有顧明玨看得到,怕顧明玨看不清,他還特地慢慢地將這句話重複了兩遍。


    顧明玨像是第一次見他一樣上下打量了他一會,驀然隨手敲了敲他的下頜骨。


    顧連成被敲得受不住力道向後拗過了頭,隨後麵無表情地偏頭吐出了兩顆牙齒。


    “雜種。”


    他冷笑看著顧明玨,不顧戳在喉嚨上的扇子靠近,用更誇張地口型叫著他。


    “你永遠就是個雜種。”


    顧明玨也笑起來,桃花眼挑著溫柔。


    “二弟,你連叫我一聲大哥都不配了,哦,不,你現在連說話都不配了。”


    “不過沒關係,等你的母親來陪你的時候,你可以和她說一輩子的話。”


    顧連成不為所動地看著他。


    “你配?”


    自從兵敗,蠻皇當朝宣布要廢棄他這個太子,他就被宋唯嚴從所有人的視線中帶走了。


    他寧願在宋唯嚴手中受盡折磨,也不願在成了廢人後被棄如敝履一般丟到這裏無人想起。


    但事實就是,他成了這個院子裏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影子。


    手廢了,除了還能用兩條腿走路以外,他活得不如一條狗。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變得迷迷糊糊的,直到顧明玨叫了他一聲“二弟”。


    小時候,這個人就喜歡這麽假惺惺地叫著他“二弟”,但隻要他們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會忍不住投注在他的身上。


    就因為他長了一張和他娘一樣讓人作嘔的臉,慣會裝乖賣巧。


    顧連成不懷好意地想著,顧明玨在大嶽,是怎麽討那些人的歡心的呢?


    顧明玨怎麽會看不懂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但他覺得很沒意思。


    “二弟,你還是如此的上不得台麵。”


    “當了這麽多年的太子,也沒讓你學會一點君王氣度。”


    顧明玨拍了拍他的臉,生出那麽一點怒其不爭的遺憾。


    “你呀,就從來沒長大過。”


    他迴來這麽久沒過來,還以為顧連成能給他帶來一點驚喜,結果呢?


    顧明玨垂下眼極輕地歎了一聲,帶著一點從心底收刮出的憐憫問著他。


    “你的母家已經倒了,皇後被蠻皇囚禁深宮,蠻皇和她做了一輩子夫妻,也當同穴而眠。”


    “你是打算下半輩子就這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還是早點解脫?”


    顧連成目呲盡裂,從喉嚨發出了一陣古怪地嘶吼。


    仔細聽去,還能聽到一點的“殺”字。


    宋唯嚴怕他傷到顧明玨,第一時間出手壓製住了他,抓著頭發把那張臉摜到了地上。


    那張扭曲又醜陋的臉,就是顧明玨的兄弟的臉。


    看著也和小時候沒什麽兩樣。


    顧明玨站起來理了理衣襟,丟掉了扇子。


    “髒了,燒掉吧。”


    他恐怕是太過無聊了,才會跑到這裏來打發時間。


    涎水和鼻涕順著那張臉往下流,宋唯嚴抓著他沒有放開,他又逐漸地呆了,在喉嚨裏咕嚕著一些沒人能聽懂的話。


    顧明玨往後退了兩步擺擺手。


    “讓人把他帶下去,丟池子裏不用撈了。”


    “唯嚴,我們迴去了。”


    宋唯嚴單手把人拖了出去丟給下屬,進來迎了顧明玨迴去。


    顧明玨騎在馬上,馬鞭敲著手心想了許久。


    “若我登基,該不該體麵葬了他?”


    宋唯嚴疑惑地看了主子一眼,控製著馬落後於顧明玨,認真想了想。


    “不該。”


    “為何?”


    “他欺辱過主子,還想要主子的命。”


    顧明玨迴頭,對上了宋唯嚴的雙眼,那雙眼也很認真地看著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可你不是幫我報過仇了嗎?”


    宋唯嚴搖頭,皺起了眉。


    “那不過是他咎由自取,不算。”


    顧明玨笑著拿鞭子在他的肩上點了一下。


    “可是,世人會怎麽說我?”


    “若有人不敬主子,那便讓他們不敢不敬。”


    宋唯嚴低下了頭,說著狂妄至極的話。


    “屬下可以替主子殺盡天下不敬之人。”


    顧明玨高興起來,拍著手讚了一聲“好”,滿意頷首。


    “孺子可教。要當個讓天下滿意的明君太累了,不如讓我自己痛快一些。”


    “就算他們在心裏怎麽罵我、咒我、恨入骨血,也要畏我、懼我、俯首於我。”


    他展臂從樹枝上攀下一片枯黃的葉來,遞給宋唯嚴看。


    “還會反抗的人,不過是還沒有徹底枯萎,若像這片葉子一般,便是三歲小兒也可以輕易碾碎。”


    “唯嚴,那天在大殿上,你殺的人,還不夠多。”


    宋唯嚴想要接下那片葉子,但他的指尖剛碰了上去,葉子便隨風飄散了。


    顧明玨收迴手,似笑非笑看著他,宋唯嚴連忙低頭。


    “屬下知錯。”


    “行了,我也就喜歡你這樣的,迴去吧。”


    宋唯嚴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但劍太過鋒利,沒有鞘收著終會傷了主人。


    劍可以沒有意識,人不行,有意識的人,才會把最柔軟的地方露出來。


    他還留著柔軟的地方,才是顧明玨敢放心用他的根本。


    “你今天帶的劍就先丟了吧,等過兩天,我讓水雲軒給你做的新劍就送過來了。”


    那劍沾過顧連成,他有點嫌髒。


    宋唯嚴點頭應是,立馬將劍從腰上解了下來掛到馬鞍上,準備迴去便丟掉。


    他們還沒有迴到將軍府,顧連成身亡的消息就已經送到了宮裏。


    蠻皇在軟椅之上枯坐半日,捂著胸口一聲不響地暈倒了過去,太醫院在值的都被急急忙忙招到了寢宮之中。


    當晚,就傳出了蠻皇病重的消息。


    王安齡深夜敲響了書房的門,整理了衣冠之後才踏進書房,躬著身輕聲慢語地問顧明玨。


    “主子可要準備一番?”


    顧明玨點著椅子扶手望著桌上的燭火,半晌才看向還維持著那個姿勢的王安齡。


    “王大人不必性急。”


    “若是信得過本王,隻管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便可。”


    “其餘的事,不急於一時。”


    他並不是很急著登基,相反,他希望蠻皇死得越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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