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思在一旁憋著笑,把頭埋得更低。


    君留山也是餘光瞥見了他的神色,才恍然驚覺。


    連他自己其實都是受著岑見的影響,今日見了岑見,他都比前些日子有了些精神。


    但是這話不能和岑見說,君留山都能想到,若是岑見聽見了,他大概就會依舊淡然又溫雅地笑一笑。


    “表哥太過抬愛我了,如此之事,是大家信任我才可辦到,非我一人之力可及。是我還要多謝大家信任才是。”


    岑見怎麽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且一向行事就是君子坦然。


    他不拘泥手段,但哪怕用著手段,也是要麽陽謀堂皇,要麽潤物無聲,永遠是此身坦蕩的。


    雷霆之勢威如山嶽的是君留山,而他是為君留山滋養萬物的水。


    若是岑見現身在人前,後世史書記載他與君留山,恐怕也要讚賞一聲君臣相得,讚岑見明相之姿。


    隻是岑家人連最初隨著太祖打天下的那一位,都在史書不過寥寥幾筆。


    其他紙上落名的不過是為著成了皇後、太後,或是尚了公主。


    老岑侯倒是在尚公主之外難得有了其他的表述,卻是——“帝召,進席而問鬼神”。


    老岑侯看見這一句,還摸著胡子和岑見笑。


    “你爹我這句放在後世,恐怕還要招來一些罵名了。”


    岑見更是除了在王府之內赫赫有名,其他地方的人可能許多都記不清還有東盛侯這麽一位侯爺。


    便是拿去朝堂之上,依稀有印象的可能還會以為又是一家破落戶。


    若告訴他們,這是寥寥無幾的幸存勳貴之中,還能聖寵不衰的一家,怕是都沒人相信。


    “什麽?不可能不可能,京裏各家貴人的門我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就沒見有個岑家的。”


    當然是不可能見著的,岑家侯府本身就小,這是太祖時那位侯爺自己要求的。


    君留山第一次受邀去岑家,進的卻是公主府的門。


    當時岑見很無所謂地和君留山解釋。


    “阿娘的公主府原來就在一旁,嫁來後幾次擴建,爹爹嫌一家人還要走兩家的門太過麻煩,幹脆就請皇上將岑府納進了公主府的範圍。”


    “弟弟有自己的封地和郡王府,我承了爵位後也可以住在公主府裏,反正都是我爹娘的地方,也沒規定說不讓侯爺住公主娘親的府邸了。”


    “阿娘的府邸比我爹的還要更大些,說來還是我得了便宜。”


    岑家又沒別的人了,老岑侯一去,岑見自己在城外別院和公主府兩邊換著舒舒服服地住著,岑識帶著他們阿娘去了封地上,更是逍遙自在。


    君留山不是不羨慕的。


    不知道怎麽又走神到了岑府舊事上,折思叫了好幾聲後君留山才迴過神來。


    折思看了看君留山還有一些恍惚的神色,又叫了他一聲。


    “王爺?”


    君留山撐著額頭“嗯”了一聲,卻在這麽一晃神的功夫間,想不起了剛才他在想什麽。


    抬眼看向不知何時走過來的折思,而岑見和莫上先生都不在了。


    “先生和微之呢?”


    “迴王爺,岑侯與莫上先生之前一直守著王爺,都還沒能用些吃食,現在去前麵休息去了。”


    折思手臂上搭著大塊的白巾來扶君留山,握著他手臂的手都不敢用力。


    君留山順著他的力道要站起來,全身的肌肉都因為站起這個動作在細微地打著顫。


    乍然從溫熱的水中出來,肌膚接觸到相比水溫還是微涼的空氣,君留山被涼意激得又是一串的咳嗽。


    折思連忙將幹淨的袍子披到君留山的身上。


    “您剛才睡了過去,侯爺他們就先走了,隻是侯爺走前說,讓扶您上床躺上一個時辰,歇歇神。”


    “雜造坊那邊已經開始做您要的東西了,不是很費事,約摸今晚便能送過來。”


    君留山試著跨出浴桶,兩次都沒能成功,撐著桶沿和折思手臂的手都使不上勁,腿也抬不起來。


    折思低聲告罪一句:“屬下冒犯了。”


    然後伸臂將君留山半抱著從浴桶中帶了出來。


    君留山出來站穩後他就極快的放開了手,解了袍子重新替君留山擦身,然後換上層層疊疊的幹淨衣服,扶著君留山從小隔間慢慢挪了出去,躺到床上又搭上了厚被子。


    “您要吃些東西嗎?岑侯從外麵特地帶了一些易入口的東西,折寧給您做了一些。”


    折思期盼地看著君留山,君留山已經快兩天沒吃什麽東西,隻是他感覺不到餓,也對時間沒有了什麽感知。


    他躺著能感覺到全身的骨頭都坐得酸痛了,其實沒有什麽胃口,喉嚨也痛,吞咽東西極為費力。


    但他猶豫了一會,在折思的目光下還是點了點頭。


    “端上一些過來吧,不必太多。”


    “是,王爺放心,量都是岑侯與莫上先生定好了的。”


    折思連忙轉身出去打開門,叫了暗衛去將東西取來。


    君留山躺在裏間聽著動靜,在折思迴來時突然問了一句。


    “林眉呢?”


    “側王妃也在臥床休養。”


    折思一邊倒水一邊很流暢地迴答君留山,倒好水就過來扶他起來喝上兩口。


    君留山舌尖嚐著的是苦味,有些懷疑這是藥,但看著又確實隻是一碗普通的白水。


    連茶都不是,之前涼掉的苦茶已經被暗衛清理了。


    折思注意到君留山皺起的眉頭,替他端著水碗又拿過軟枕給他墊在身後。


    “先生說,側王妃也要好好休養幾天,不能過來看您。”


    “罷了,本有些話想同她說的。”


    君留山還想著趁自己還能隱約記得和岑見說的那番話,給林眉道個歉,要不然說不定一會就連林眉迴來了都不記得了。


    “讓她好好休息吧。”


    “折思,本王之前可有交給你一些信?”


    “有,屬下一直貼身放著。”


    折思要把信拿出來給君留山看,君留山擺手。


    “你之後將這些都交給微之,有什麽事也都可以讓他來決定,暗衛也交給他來掌控。”


    “這些信要不要送出去,也由他判斷。”


    折思不知道君留山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但他當即應下。


    君留山想起了什麽,又搖了搖頭。


    “算了,你之後……問他想不想要吧,若是要,可以將信都打開看,若不想要,還是按本王之前的吩咐行事。”


    他的眼睛沒有看向折思,神色也有些空茫。


    “微之是你們中最好脫身的一個,君後辛也不會為難他。”


    “這些東西給他也是個麻煩,若是可以,都不該讓他知曉的。”


    “林眉想要去江湖,倒是可以托付給他照看一二。”


    “朝堂險惡,可天下又哪有真正太平的地方。”


    ……


    折思看著君留山喃喃自語,說的話已經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了,但又有些話是他藏了許久不曾說出的。


    他比許多人都看得清天下,又比許多人看不清,因為他站得太高。


    天下如此,人心如此。


    “孤終究是凡人,力有不逮。”


    “折思,孤可曾有負於你們?”


    折思愣了愣,手上還端著那半碗水,腿一彎單膝跪了下來。


    “折思不曾想過,但在王爺身邊,折思從未悔過。”


    “你們都說不曾悔過,可本王卻常常有些後悔。”


    非是悔和他們走了這段路,而是悔他終有一天要在半途拋開他們,徒留苦痛。


    他對折思、折寧兩人心中所想並非不知,隻是他不願再去想。


    他拖累了許多人,也辜負了許多人的心意。


    “王爺,岑侯說,您現在不宜憂慮過度,當靜心安養。”


    岑見的原話是:“事情憂慮不完,改日迴到京城還有王爺去鬧心的。”


    “累了這許多年好不容易有能休息的時候,你們也多勸著王爺好好休養一下。”


    “身體靠養,不是隻靠吃藥吃好的。”


    折思當時沒有深問,現在也沒有把這話直接說給君留山聽,隻是將水放進君留山的手中,托著他的手腕幫他端穩這碗水。


    “那些事,現在已然無益。”


    “也是,本就是既定之事了。”


    “躺久了,便是孤,也愛胡思亂想了。”


    君留山忍著苦味喝完了剩下的半碗水,折思跪在腳踏上挺直腰背為他擦了擦唇角和胸口的水漬。


    門外有人敲門,折寧的聲音響起。


    “王爺,屬下送吃的來。”


    “進來。”


    折思去打開門,轉過身去君留山才發現他後背都濕透了。


    折寧進來將托盤送到了窗前軟榻上的小幾上,折思將窗戶小小地打開一點縫隙,兩人一起將君留山扶了過去。


    放在托盤上的是一碗淡黃色的小米粥,不稠不稀,是最適合病人入口的那種。


    君留山在仁宗和先帝的病床前都見過,他自己也常年喝,但這一碗比他平時喝的還要香上一些。


    除此之外就一碟大漠裏最難見到的清爽小菜,白水煮出,吃在嘴裏一定是剛好的清脆,不會過軟過熟或者還有生腥。


    “這看著不像是折寧你做的。”


    暗衛們做東西,絕對沒有這麽講究。


    折寧尷尬地點頭。


    “迴王爺,屬下手笨,侯爺看不下去了,親自下廚為您做的。”


    “您現在不能喝藥,粥是用熬透了的補藥湯煮的,隻剩下些微的藥性,且留著香味。”


    “是他的習慣了。”


    也不知道岑見小小年紀怎麽那麽多養生的講究,反正是將這些東西全都一定要做到極好才肯入口。


    折寧還默默添上了一句。


    “側王妃那邊也給送去了一份。”


    “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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