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忍住,說一句“侯爺無事”,話沒說完,卻被打斷了。


    “他還活著麽?”


    瘦杆手抖了一下,這麽問,他還有什麽可瞞的呢?


    “活著!侯爺還活著!”


    他聽見一聲顫抖的吐氣聲,又聞:“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隻有今晚了!”


    “隻有今晚……”薛雲卉猛然抬起頭來,“帶我過去!”


    瘦杆不再猶豫,立時讓人拉了車。……


    天黑透了,來時經過的村莊,燈火已是不見蹤影,隻有繁星的照耀,才沒將那些莊子淹沒在深夜的黑暗之中。


    京郊的夜有著比城中更濃的煙火氣息,依稀有雞鳴狗吠伴著遠遠近近的鳥叫傳來,薛雲卉走到房門前,聞到室內的yào味像是洪水一般撲麵而來,心下似也被yào味衝了,苦澀地滴水。手裏捏著那封遲遲打開的信,“穗穗親啟”這四個字的筆跡淩厲中透著柔和,隻現如今,那個淩厲中透著柔和的人,卻隻有微弱的一唿一吸,才讓她知道,他還是在的。


    一步一步往房前邁去,房中偶爾zhà開一下的燭光,像是那微弱的唿吸,她很擔心,一晃一晃地,便晃沒了去。華康站在門前,讓她留步,“衛太醫在給侯爺問診,且侯爺……是不想讓夫人來的。”


    到這時候了,還不讓她來,真的不想活了麽?


    薛雲卉恍惚地想,搓了搓鼻子,又想到瘦杆同她說,他那醒來的半刻鍾,竟還記掛著她,要把私產給她,還不讓她過來瞧他一眼。


    這個人怎麽這麽傻呢?他就不怕她拿了他的銀子,去包小白臉?


    她從前怎麽沒看出來,這個人竟然傻成這樣。


    她歎息,卻頓住了腳步,室內人影晃動了一下,撩開簾子出來的,是衛慕的堂兄,衛。


    氣死風燈的光映出衛沉沉的臉色,華康張口想問,衛卻搖了頭,“隻看這後半夜了。”


    哦,就看後半夜能不能挺過去了!薛雲卉目光轉到了窗前,透過窗子,視線朦朧地看向室內躺了個人的地方。


    聽見了沒,就隻看這後半夜了!


    第243章武當山


    薛雲卉抬腳往屋子裏去,華康卻攔住了她,“夫人……”


    她看了華康一眼,“不必攔,我給侯爺念經。”


    這種時候,yào石罔效的時候,好像唯恐經文才可能起著最後的效用。


    華康沒有再攔,連衛太醫都默許了,華康讓人遞了麵紗給薛雲卉。薛雲卉接了,覆在麵上,進了屋子。


    屋中yào味更甚,比著薛雲滄臥病在床時,都更甚。薛雲卉心下翻騰,一股酸氣直衝鼻頭眼眶,她看著帳中紋絲不動的人,眨了下眼,突然有水滴滴在了麵紗上。


    她抹了一把,又勾了嘴角,“莫不是設局抓我吧?以身為餌?”


    說著,走上前去,帳中的人沒有半分動靜,她撩開帳子,褪了鞋子,上了去。


    帳內黑咕隆咚,唯一旁半人高的燈台上,燃起的那晃動的燭火,透過些許光亮,進到帳中來。


    薛雲卉按住了他的手,手涼涼的,就像是那晚淋了雨之後的涼,她伸手給他暖了暖,暖不熱,隻好暫時放下了。


    他也覆著麵紗,借著燈光,她俯身瞧見麵紗上那雙英俊的眼睛,安靜地閉著。“閉上眼便沒那麽英俊了!”


    她衝他嘟囔了一句,嫌他沒了平日裏英氣勃勃的樣子。可能太過嫌棄了,嫌棄得鼻頭又是一酸,兩行熱淚滾了下來,砰砰落在他麵紗上。


    “嗬嗬!”她笑了一聲,一邊抹著滾個不停的眼淚,一邊道:“你看看,這眼睛竟然不聽使喚了,非得發洪水,把你衝走才甘心!”


    她說著,那雙眼睛還真地越發不聽使喚,約莫知道淚珠子不要錢,隻劈裏啪啦地往下砸,砸得和她他麵紗都洇濕了好一塊。


    “你可不能怪我,我也不想這樣。”她抹不掉眼淚,見著他麵紗浸濕,隻好抬手替他擦上一擦,隻輕輕一碰,卻是隔著濕透的白紗,撫上了那緊抿的唇。


    那唇冰涼,沒有奪食那一次的溫熱柔軟。薛雲卉強彎起嘴角笑了笑,眼淚又往下砸。


    她道好了,“這下你可老實了,做不了混事了。”


    嗓音顫著,連她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她收了手,說不能連她也被傳了去,“隻你一個,我便得費那九牛二虎的勁兒去,若連我也病倒了,可真就是虧大了。”


    手背強擦了幾下淚,她深吸了幾口氣,半仰著頭將淚水逼迴去,又絮叨:“這身子真是不好使,總也不聽話呢……”


    隻她嘟囔著,卻是牽起了他的另一隻手。


    漆黑的帳中,有微光一閃,在兩隻jiāo纏的手上漫過。


    “怎麽就得時疫了呢?這病可也真是難為我。”她說著,歎了一聲,“你總是這般難為我,也不曉得我從前欠過你什麽?”


    微光漫過的地方有些溫熱蔓延,薛雲卉捏住他的手指。這麽跪坐在他身側,一直跪了半刻鍾,她身上有些僵。


    這病同那些跌打摔傷不同,那些皮rou的病,在她手中再容易不過,就似顧凝的腿傷和阿蕎紮破的小腳丫,這靈力作用於rou體凡胎,立即便催生出新鮮的皮rou出來。隻若是那內裏的病症,費上幾十倍的靈力,效用也不甚明顯,如若不然,薛雲滄何至於臥床多年呢?


    況這來勢洶洶的時疫,就更厲害了。


    薛雲卉微喘了兩口氣,側身躺下,手裏握著他的手不放開,她還在低聲抱怨。


    “真不曉得哪一世欠了你的……攪得我不得安寧也就罷了,現下我這幾十年修來的靈力恐都得平白送給你了……瞧瞧,我怎麽就這麽好呢?”


    她說著,用發酸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肩頭,“你醒醒吧,我都累了。”他不醒,隻眼睛還是閉著,薛雲卉蹭到他胸前,側耳伏了上去,聽得一聲一聲心跳,緩而輕,她哼哼兩聲,“跳得使勁些呀?”


    那心跳一如方才,對她沒有半分迴應。


    把臉埋進了他的胸前,唿吸著熟悉的氣息,握住他的手不鬆開。


    “快醒醒吧。”


    ……


    一日的奔波,薛雲卉迷糊了不知多久,抬起頭來,見著自己還趴在他胸口上,那心跳一聲一聲的傳來,傳進她的耳中心中,她大鬆了口氣。


    凝神感受了一下靈力,隱隱覺得靈力似是不太多了。


    也是,本這不中用的rou身便攜帶不多靈力,這般傳了半夜給他,自然是不多了。她起了身,室內的蠟燭已是滅了,倒是外間的天,似乎有些泛白的意思。


    一隻手搓了搓臉,另一隻手卻加大了力道。


    “天快亮了,你得醒了。”她說,聲音有些顫,還有些許哽咽聲掠過,“不能搶了我幾十年的靈力,就這麽見閻王去了。快醒醒!”


    她推了他一把,躺著的人被推的一動,又恢複了方才石塊一般的樣子。手下的力道又是加大,薛雲卉皺起了眉來,“不是鬧著玩的時候!”他卻仍是不言不語。


    薛雲卉臉色沉了下來,不說話了,屏氣凝神起來。


    半刻鍾過去,外間的天邊有了第一抹光亮,薛雲卉不及看,額頭上滲出了汗水也不及擦了,看著那毫無反應的身軀,她的心猛然一沉。


    “醒醒!你醒醒!”她在他耳邊喚他,還是沒任何迴應。


    豆大的汗珠從鼻尖滑下,接著滾燙的兩行淚也滑了下來,手下一顫,微光又是一閃。薛雲卉心頭一緊,怔住了。


    帶在身上的靈力,沒了。


    她恍惚地抬起手來,摩挲了一下指尖。微光不及螢火的百分之一,倏忽一下閃過,沒了影。


    真的沒了。


    梧桐樹裏自還是有的,隻眼下……


    薛雲卉心頭似在放在了鍘刀下,冷汗淋漓,隻怕是下一息就要跳不動了。她真的慌了,一把按在了袁鬆越肩頭,“侯爺?侯爺?!”


    無有動靜。


    外間卻是有了些許人聲,薛雲卉好似聽到了衛的問話,有人迴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可衛說得,卻灌進了她耳中。


    “再過兩刻鍾,若是還不醒……”頭皮發麻,心頭那鍘刀已是逼近,血痕壓了出來。


    薛雲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按在不省人事之人的胸前,她驚慌嚷道:“你再不醒,我要去武當山了!”


    誰知,就在這話話音落了地的時候,那不省人事之人卻突然皺了眉。


    薛雲卉渾身一僵,接著滑落的熱淚和笑意綻開在了嘴角。


    “武當山……武當山!”她念念不休。


    平躺的人眉頭皺得更緊了,被握住的手也動了兩下。


    第244章她的指點


    扯下麵紗,薛雲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和臉上的淚,她長長出了口氣,又半哭半笑地嗔道:“若是顧凝來了,你恐是醒得更快了!”


    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某些字眼,薛雲卉瞟見那平躺著的人,腳指頭也蜷了一下。


    薛雲卉又是氣又是笑,“你這個傻子……”


    她不再想說什麽了,邊擦著臉上的淚,邊繞過他下了床去。


    坐在床邊的時候,她突然頓住了。她沒迴頭,道:“我不去找顧凝,你放心,隻我也不能留在這了。”


    用那團成一團的麵紗強按了眼眶,道:“你待我多好,我自然明白,隻今日我也一並都還了你。你心裏中意我,卻還得娶旁人做妻,這事兒許是在高門大戶裏頭不過稀鬆平常,可若是講實在話,我卻覺得這麽辦事實在是又臭又爛!”


    她說著,迴頭看了一眼還躺著的人,見他仍舊閉著眼睛,心下苦澀不堪,隻她卻盯著他鄭重道:“你還年輕,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莫要走錯了路去。我同你本也八竿子打不著,現下一拍兩散你我都好。等你好了,便正經娶妻吧。我教你,你就娶似大程氏小程氏那般出身的女子,對你是個好助力,也免得你那黑心嫡母盡出yin招。待你娶了人家,便對人家一心一意,別再弄些妾出來,壞了夫妻情誼。至於我,你也莫要再尋,隻當我和你沒幹係。記住了嗎?”


    平躺的人不曉得聽沒聽見,隻還皺著方才因“武當山”而起的眉頭。


    薛雲卉笑著歎了一氣,抬手替他把眉頭鬆開,又道:“我也隻能指點你到這兒了,過會兒便醒吧。”


    言罷,點了一下他的眉心。微光閃過,把最後一絲靈力從他眉心送了進去,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提了鞋子,放下帳子,頭也不迴地走了。


    打開門,清晨的涼意衝了進來。華康站在外頭,也不知多久了,眼下看見她,想問什麽,又不敢問,一副近鄉情怯的樣子。薛雲卉暗自猜測他不曉得又愁白了幾根頭發,又朝他笑了笑,見他怔住,才道:“我瞧見手腳動了。”


    華康猛吸了一氣,頃刻臉上綻出了笑意,“屬下去請衛太醫!”


    薛雲卉含笑點頭,站在石階上,瞧著華康飛快地奔去,院中等著的莊昊又迎了上來,“夫人,侯爺醒了?!”“就快醒了,”薛雲卉笑著迴話,見著莊昊這小子快跳了起來,又道:“給我收拾一間屋子去,我想睡會兒。”莊昊連道已是備下了,這便跟她引了路,“夫人念了一夜的經,定是累了。”


    薛雲卉輕笑著點頭,“我須得睡上一日,別擾我便是。”跟著莊昊去了下榻的屋子,薛雲卉眼看著莊昊離去了,當即轉身出了門。


    院中已是鬧哄哄一片,她看了一眼那人臥榻的方向,抬手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晶瑩的水光,避開奔走相告的人群,直奔院門而去。


    守門的人被她兩句話支了過去,她腳下奇快,轉眼瞧見別院燈火四起,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行了,這下她也是功德圓滿了,是得盤算盤算自家該如何了。


    涿州隻能偷偷地去,免得又被這個她救醒的人拎迴來,隻眼下,她覺得自己恐是真得找個地方睡上一覺去。她記得這不遠應該有個小鎮子,不知道有沒有客棧,不然讓她露宿麥地?


    腳下有些發虛,薛雲卉見這情形不敢耽擱,連忙直奔那點點燈火的鎮子去了。隻是走在田埂邊的泥路上,她正遙看那小鎮方向的時候,突覺兩腿已軟,眼下訇然漆黑,腦中空白了一片。


    “砰!”


    ……


    袁鬆越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天光放亮了。


    睜開眼,他有些恍惚,目光掃過,瞧見了衛的笑臉。


    “侯爺醒了?侯爺這一夜兇險已過,眼下已無大礙了。”袁鬆越頓了一下,“我竟沒死?”


    “侯爺吉人自有天相,不僅沒去那閻羅殿,反而好得奇快,脈象都已平穩了。”衛診著他的手腕,奇歎了一句。


    袁鬆越聞言,腦中晃過什麽,隻晃得太快,他看不真切,隻又聽衛道:“以侯爺這般脈象,想來兩日便能好了。”


    “如此快麽?”袁鬆越奇了一下。


    衛點頭,“倒也少見,侯爺這病來的迅猛,去得倒也快。隻是侯爺肩傷覺得如何了?”


    袁鬆越這才想起自己自馬上摔下,隻將那反複扯到的左肩上的傷口,又重重一創。醒來片刻的時候,他覺得這左臂就跟廢了一般,當時還想,怕是一年半載好不了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提劍。


    隻是眼下,衛一提,他才想起那傷來,竟是毫無感覺。他小心動了動胳膊,訝然挑眉。


    衛連忙問他如何,袁鬆越又試著動了一下,才道:“似是……無礙了?”


    “不痛不癢麽?莫不是木然不覺?”


    袁鬆越搖頭,“隻是如未曾受創一般。”


    這倒是奇了。


    衛琢磨不下,袁鬆越也奇怪,兩人解了中衣一探究竟。傷口處曾經愈合的皮rou還是留著猙獰的疤痕,隻那日衛替他看時的淤血不見了影,消散得一幹二淨。


    袁鬆越奇道:“衛太醫莫不是用了什麽靈丹妙yào?”


    衛笑著搖頭,“下官若真有靈丹妙yào,便好了。”


    隻是現下卻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終歸病好了傷也好了乃是喜事,衛重新開了方子,讓袁鬆越再吃兩天,若是有反複,再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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