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鬆越迴城的時候,外間天已是黑了。


    隻靠武力解決抵抗的士兵,不是個辦法。邳州衛本已是有不少軍戶也不幸染了瘟疫,人手大削之季再以暴製暴,那豈不是更加沒人了?


    袁鬆越此次過來,帶的人手也不過了了,大多撥給了太醫打下手,這等填埋屍體還要下葬之事,隻能靠邳州衛的軍戶。


    現下亂成一團,邳州衛的衛指揮使自知平日裏禦下過於鬆散,到了要緊時候頂不上不說,還出了亂子,真是罪過。他現下隻一步不敢離開地跟在袁鬆越身後,唯恐這位侯爺還有什麽差遣沒能到位,發了火,把他似豫西那些犯官一般,二話不說便斬殺了。


    這位陳姓衛指揮使抹了抹頭上的汗,小心地覷了一眼年輕侯爺的後背,見著侯爺忙活一日,後背濕透又蒸幹,墨色的錦袍上滲了一層白漬,心下更怕這位爺發飆,小心翼翼道:“天色已晚,要不侯爺先吃些飯,洗漱歇一歇吧?”


    言罷,前邊的人腳步便是一頓。


    陳指揮使心下跳了兩下,不敢言語,卻聽著這位侯爺輕哼了一聲,開了口。


    “指揮使若是還有閑心吃飯洗漱,去便是。”


    明明不過是平平淡淡的口氣,說出來的話卻好似包公手裏的鍘刀,陳指揮使嚇得一個哆嗦,連道不敢,“下官不餓,下官是看著侯爺一日未曾進食了,所以......”


    話沒說完,前邊的人便大步離了去。


    陳指揮使摸了摸頭上的汗,別說吃飯了,他現下喝口水都不敢了。他連忙跟了上去,一步不敢歇下,見著這位麵色沉沉的侯爺落了座,下邊的人端了茶水,他也未想著喝一口,隻立時將城內外各處分管的將士召來問話。


    人很快來了,他當先點了守城的幾個問了兩句,有一人道:“城門緊閉,除了眾位大人帶兵通行以外,並無百姓來往。”


    這人說著略微一頓,看了一眼座上的侯爺,想了想,又道:“還有侯爺的親兵,從京城方向來的。除此再沒旁人。”


    這人說著,看了一眼座上的人,座上的人明顯怔了一瞬,迴頭看了一眼近身侍衛,那侍衛點了頭,他又是皺了皺眉,才揭過此事,又去問城中各處分管的將士。


    城裏自然更加混亂,陳指揮使唯恐出了什麽漏子,兩隻眼睛盡是盯著下邊分管將士的嘴皮子,隻怕他們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來。


    瑞平侯趕來之前那幾日,城內城外簡直人仰馬翻。邳州這等地界,除了偶有旱災,在陳指揮使手裏這麽多年,從沒有過疫病,現下疫病從天而至,連他都亂了手腳,更遑論下邊鬆散慣了的將士百姓。


    侯爺帶人趕到的時候,城中遊手好閑的乞丐正往施粥棚亂湧。那些剛挨餓的百姓哪裏衝的過這些人,當即都廝打了起來,連著派了兩隊的兵過去,愣是沒鎮壓住。


    那是陳指揮使跟在剛迎來的侯爺身側的時候,心肝都嚇顫了,好在侯爺沒空搭理他,隻默不作聲地坐在馬上看了幾眼打成一團的人群,當即點了廝打中的幾人,讓手下去將這幾人拽出來。


    陳指揮使還有些不明所以,不想人家侯爺點的這幾個人一被拽出,剩下的人立時便鬧不動了,官兵一喊一趕,都老實了去。陳指揮使大為驚奇,人家侯爺卻直接下了命令,“把這幾個領頭鬧事的,就地棒打三十。”


    這邊棒聲一起,人家侯爺便離了去,之後幾日粥棚還真就無人鬧事了。


    這份眼力和果決,陳指揮使自歎弗如、鬧事的總是好辦,可世人不敢往疫病上湊,乃是人之本性,誰都不想送死,這又怎麽辦呢?


    陳指揮使覺得自己年齡大了,管得了這頭便管不了那頭,當下也不想該怎麽處理掩埋之事,隻集中精力聽著城裏幾個將士迴稟。


    “......百姓還算好說,隻那些常年混跡街頭的乞丐,病的不多,反倒往粥棚藥棚亂湊,那些真正得了病的百姓,倒是不能立時吃得上藥和糧食了。”


    幾處將士都是這麽個說法。


    邳州城乞丐不少,都是前兩年北邊鬧蝗災鬧的,邳州災害不多,城中尚算富庶,這些乞丐也都滯留此地了。現下出了瘟疫,關了城門他們走不了,留在城裏又成了禍害。


    隻那也都是些流離失所之人,有些也是真的病了,怎好驅逐或者打殺?


    又是個問題。


    陳指揮使心底連連歎氣,小心看著座上的侯爺,見侯爺眉頭皺成了川字,沉沉的目光也不知落在何處,不由地咽了口吐沫。


    他暗暗祈禱這位年輕的侯爺能立時想出個招來,可別往他身上撒火也就是了。


    他正虔誠祈禱著,座上的人卻開了口。


    “施粥情形如何?”


    下邊有人迴話:“府衙那邊會同城內富商開倉放糧,情形尚算穩定,還能撐些日子。”


    侯爺點了頭,“太醫處如何說?”


    “太醫們今日還道,病情暫時控製住了不少,隻那些病死之人的屍首,必須盡快掩埋。”


    陳指揮使聽著這話就覺得頭皮發麻,他們也想盡快掩埋,可之前死的人太多,說盡快掩埋談何容易?


    他正暗自叫苦,卻見座上侯爺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擊了幾下,那川字一般的眉頭忽然展開了大半。在那雙明亮的英眸閃著的光亮中,陳指揮使聽他笑哼了一聲,道:“既是這般,倒不如讓那些遊手好閑的乞丐,去掩埋屍體。”


    陳指揮使飛快地眨了幾下眼。這倒是不錯,乞丐們遊手好閑,偏偏得疫病之人還不多,若能讓他們去掩埋屍體,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可那些乞丐又不傻,怎麽會願意去呢?


    他正想著,卻聽座上的侯爺又開了口,這次沒說旁的,直接伸手點了他。陳指揮使連忙站起身領命,隻聽得侯爺道:“勞動指揮使去一趟官府,同知州大人商議一下。”


    商議什麽呢?陳指揮使好奇極了。


    “宋時以度牒為獎勵,招募僧人掩埋屍體。今無僧人,便以粥食以募乞人。至於多寡數量,官府自行決議便是。”


    陳指揮使一聽,眼睛便是亮了。


    還有比這更好的法子麽?既解決了乞丐又解決了人手,果真是一舉兩得!


    他連忙領命,不忘稱讚,“侯爺英明!”


    誰料座上的人卻冷哼一聲,“衛所的兵丁卻是不英明。”


    陳指揮使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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