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盧氏縣的這樁大事,由私挖銀礦引起軍民械鬥,兩件本朝明令禁止的事並在一起,不惹出這麽大的陣仗,都不大可能。


    可偏偏刨根問底,均說冤枉。


    “……那道士來做法,族裏的人都見過的,他說我譙村盧氏一族近年人丁不興,乃是缺了氣,他能煉丹補氣。起初我祖父也不相信,後來那道士就指了三叔,說能在他身上施法……”


    盧書瓷的三叔名喚盧溯,是譙村盧氏族長盧同的幺子,他膝下三女,家中一妻一通房,道士點名要替他改運,隻說他通房肚子裏的,是個女胎,吃了丹藥就能變為男胎。


    道士說的話讓人萬分吃驚,盧溯通房肚子裏這一胎都六月有餘了,經大夫看了,能生會養的婦人也看過的,都說是個女孩,他卻敢說能改!


    他既然拍著胸脯打包票,還道不要錢,族長盧同自然點頭,當時便說,他若能成,一族便信了他,砸鍋賣鐵也請他為眾人施法。


    自那,道士便開始給盧溯他的靈丹妙藥服用。


    三月後,一個男嬰呱呱墜地。


    “……我祖父自然全信了他,請他為全族人作法,他卻要紋銀五百兩,說三叔吃的丹藥,就是用銀子煉出來的!合族上下都掏不出來這許多錢,那道士卻道,銀砂也能抵用!”


    道士既然敢說,就已經為譙村盧氏算好了路子,隻說自他們祠堂往西三十丈處,便有銀砂。


    眾人將信將疑,可道士指的那一處是當地百戶所軍戶的田地,他們如何能挖得?況私挖銀礦可是犯罪之事,他們也不敢。


    道士自然有話等著他們,他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既不敢舍出些氣力,那便隻能坐等著陽氣散去了。”


    這話說得合族上下心驚肉跳,譙村盧氏除了被他改運的盧溯之外,五年來隻得了一個男丁不說,還有兩個大些的夭折了,他們如何不怕?


    舍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何況地底下挖礦?


    他們做的極嚴密,從祠堂後挖了起來,全族男丁齊上陣,真真就在道士指的那一處挖到了銀砂。


    老道在不遠處的山間破觀裏支了個煉丹爐,每日都由盧氏族人把挖得的銀砂倒進爐裏煉。而那丹藥極難得,需要服用的人又多,一時間盧氏一族幾乎全為挖銀砂而忙。


    這般過了兩個月,出事了。


    百戶所一位老軍戶死了,給他下葬的地方,下雨歪倒了樹在上頭,有人說不吉,隻得臨時重選了地方,就在軍田邊緣的一塊地裏。


    一片哀哭之中,挖地下葬,誰知意外之事出現了,這地居然自己塌了!


    這下不得了了,譙村盧氏私挖銀礦的事全暴露了。


    那些軍戶直接鬧將起來,一個個氣得臉紅脖子粗,直接找上門去,就問為何挖他們地底下的銀子,還讓譙村盧氏把挖的銀子吐出來!


    盧氏一族哪有銀子給他們,說了實情又有誰信?兩邊皆抄起家夥,打在了一處……


    盧書瓷說得嗓子有些啞,他年紀雖不大,可腦子還算轉的快,曉得這般被找來,隔著屏風說話,屏風裏頭定然坐著大官,說不定便能幫他們洗冤了!


    他叩頭不止,薛雲卉唏噓不已,盧書瓷走了,她便歎氣道:“唉,道士騙人啊!”


    袁鬆越含笑看了她一眼,想說她“你這個道士也沒少騙人”,未及出口,華康便道,找來的軍戶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這個軍戶四十出頭的年紀,打架的事他沒參與,不過倒是和好幾個牽扯在內的軍戶關係親近,這會讓他分說,他憤憤不平。


    “……咱們生活又哪裏容易?他們居然都偷到了咱們眼皮子底下!那麽深那麽長的個礦,那得挖了多少銀子去?他們卻混說沒有錢,一個子兒都不給,還拿道士騙人,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口了!”


    那人說起此事仍氣著,唿哧唿哧地喘粗氣,袁鬆越讓人給他倒了杯茶,那軍戶喝了,歎了口氣。


    “俺們百戶是老實人,這樣的事從來不讓沾一點半星,也不是沒人提過咱們地底可能下有銀子,百戶知道了便下了禁令,說什麽都不讓挖。誰曾想,都讓譙村的盧氏挖去了!這下行了,兩邊打架,他們死了人倒叫上了天,咱們這邊又不是沒死人?憑啥把咱們的人抓起來?私挖銀礦的是他們!他們才是該千刀萬剮……”


    這個軍戶又絮絮叨叨說了一頓憤慨之言,隻把譙村盧氏罵得跟惡鬼一樣,百戶所是跟著倒了大黴。


    薛雲卉聽著,也不由地迴過頭去想盧標的話,待這個軍戶也走了,她便問道:“侯爺怎麽看?”


    袁鬆越卻道:“倒茶。”


    薛雲卉翻了個白眼。


    案子問得怎麽樣不知道,架子倒是端上了,是不是還要給他磨墨鋪紙啊?真當自己是升堂的官老爺了?


    想是這麽想,可她手下卻麻溜地倒了茶來,端到他臉前:“侯爺請。”


    袁鬆越掃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恭敬眼睛卻亂眨,曉得她心裏定然嘀咕,隻不理她,道:“說得都是實話。”


    “……”


    薛雲卉又翻了個白眼,她也聽出來兩個人沒撒謊了,還用他說?


    她琢磨了一下道:“我覺得道士是個要緊的,可惜沒抓到。”


    袁鬆越點頭。


    薛雲卉心道最關鍵的人沒了,查不出來也不奇怪,隻不曉得之後怎麽辦?


    “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觀,去道觀。”


    袁鬆越這話一出,薛雲卉直覺就想點頭,可仔細這麽一琢磨,又覺得這話有點怪,有點刺耳。


    她拿眼角去瞟袁鬆越,卻見他正斜著眼睛看過來,嘴上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譏笑,讓薛雲卉想照著他的臉,給他一拳。


    可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指望著跟他迴去呢。說實在的,這當牛做馬的日子,真還沒前些天張口就能懟他的時候爽快。


    因而她嗬嗬幹笑了兩聲,恭維道:“侯爺英明,侯爺說什麽便是什麽。”


    袁鬆越嗯了一聲,掃了她一眼,見她眼裏又不服,麵上卻隻能低眉順眼的,袁鬆越有些想笑。


    早知道這樣她能老實,先前早該用這個法子治她,真是白白讓她猖狂了許久!


    袁鬆越起了身,問了這兩個人,他心裏有數了不少。未及晌午便留下華康他們照看著,自己帶著幾個人,往那道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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