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柔地吹著尚顯柔嫩的樹葉,看著因呂四摔破了頭而鬧騰起來的呂家小院,薛雲卉默默地歎了口氣。


    劉洪康拿著常備的藥過來幫忙,呂四傷得並不算太重,可他心有戚戚,麵上又青又白地,煞是嚇人。


    劉洪康在裏頭勸了呂四幾句,到底也是鄰居,也不能不管不問。


    燕子卻抽出空檔,由劉俏陪著,走到了閉著眼睛輕聲念經的薛雲卉身旁。


    “……降表在德循環內筆夢生化重性明。


    奉請:九天司命護宅天尊,誌心皈命禮稽首頓首。”


    燕子和劉俏聽不懂,不敢隨意搭話,薛雲卉卻默了一默,轉過了頭來。


    燕子欲言又止,薛雲卉知她想問什麽,直接道:“我方才所言不虛。燕子妹子,便是為了他好,也莫要再讓他打你了。”


    她定定地看著燕子,見燕子先是一驚,而後惶恐不安了一陣,再接著才慢慢鬆了口氣。


    “多謝姐姐……不不,道長指點,燕子知曉了。”


    ……


    不過小試牛刀一番,眾人看薛雲卉的眼光就不一樣了。薛雲卉很是謙虛,說什麽學藝不精、獻醜了雲雲,卻不同他們點破,來迴之間,越發顯得周身仙氣繚繞了。


    倒也不是她不願意說,隻道士練得一雙眼睛,既能辨是非曲直,也能探陰陽氣息,說與旁人卻說不透。況且,好些事,燕子和劉俏也提了些許,她薛雲卉聽了,自然要順著一猜的。


    就好比那差事,呂四既說了尋到了,又喝了酒犯渾打人,那便是不如何了。


    看相看得是人臉,更是人心。


    不論如何,薛雲卉在劉家受到了極好的待遇,可她也不是好吃懶做打秋風的,給劉家明錢他們也不會要,翌日一早,她便起了身,要去市集上買些菜蔬魚肉的,也算交上飯錢了。


    如今薛雲卉化名薛遠,劉家對外也隻說來了個遠房親戚。她束了發,穿了靛藍色直裰出門,和往常一樣,甚是方便。


    一連三日大逛集市,薛雲卉頗有些疲倦。不拘是涿州、定興還是保定,集市賣的東西都是大差不離,無非保定更加品種豐富罷了。


    她著實沒什麽興致,逛到了菜市場頭間,手上不過拎了一捆萵苣。她剛準備轉頭再溜達一邊,誰知眼睛一掃,卻是看到了遠處有座小橋,橋上坐了幾個人。


    她朝旁邊擺攤賣雞子的老大娘問:“大娘,那橋叫個什麽名?”


    老大娘遙遙看了一眼,“那不就是南橋嗎?雞子你要不要?”


    薛雲卉嗬嗬笑了一聲,說過去溜達一圈再迴來買。


    那老大娘覺得不怎樣,不由提醒她道:“那橋上淨道士,慣會忽悠的,小心把你錢都忽悠了去,那可買不著雞子了!”


    薛雲卉被她說得哈哈大笑。


    若說忽悠,隻她忽悠過旁人,還沒旁人忽悠過她呢……


    這座南橋比涿州的平水橋高大許多,漢白玉雕著的獅子威武霸氣,卻被幾個歪身閑聊似閑漢的臭道士,遮了風姿。


    薛雲卉不緊不慢地走著,想起她剛下山那年,平水橋也有些這樣的光景,隻不過後來她薛雲卉下了山,橋上又出了事,三個沒本事窮忽悠的,逐漸都走了。


    有兩人還留在涿州,另外卻有一人,離了去。


    這個人不巧,正是姓胡。


    薛雲卉捋了捋臉上剛用漿糊黏上的假胡子,又整了整頭上剛戴上的黑色網巾,正巧路邊有家銀樓,她裝模作樣地混進去,往黃銅鏡上瞧了一要,隻覺得自己法相莊嚴,堪為玄門弟子之表率。


    她決定以一個遊方道士的身份,往南橋上,走一趟。


    今兒風不小,尤其邁步上橋,風從湖麵吹來,撩起她的衣擺,讓她自覺平添三分氣勢。


    她自詡英姿颯爽,抬眼往上掃過橋頂對麵坐著的五六人,一眼就瞧見了個熟悉的麵孔。


    果然是他,兩年不見了。


    她目不斜視地往橋上走,原本提著一捆萵苣,被她藏了起來。現下兩袖清風,緩步而來,一看便同平頭百姓相去甚遠。這幾個道士除了一個正給人摸骨看相的,其他正是閑聊著,突然見這麽個人走了過來,眼風立馬飛到了她身上。


    薛雲卉暗道不愧是同行,來人稍有異常,大家都警惕起來。更何況她是個麵生的道士,多半是敵非友吧。


    他們這些常在市井走動的道人,那自是各有各的地盤,公然跑到旁人的地盤上來,而不打招唿,那就是赤果果的挑釁了。


    可薛雲卉今日來,本也不是來交友的。


    約莫胡道士是個後來湊進來的人,坐到了頗為靠邊的地方,薛雲卉覺得很好,在眾人警惕的目光中,直奔胡道士左手邊坐下了。


    她這麽一坐,又從袖中掏出石子往地上寫畫起來,比之其他人囉囉嗦嗦的好幾項本領,她隻四個大字——看相算命。


    看個相便能算命,既不摸骨,也不測字,連卜算都免了去,不是真高人,便是大忽悠。


    隻四個字落了筆,橋上幾人都笑了。


    “呦,我今兒給咱們橋上卜了個謙卦,我心道這麽非吉即利的卦應哪兒了,真沒想到,竟來了個高人!”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道士捋著胡子,拿話兒呲打薛雲卉。


    薛雲卉不認識他,也不在意,隻自己念自己的經,誰都不理。


    一旁有人氣性大,嚷了起來,“懂不懂規矩?!這保定南橋也是你個遊方道士能來的?!滾菜場去還差不多!”


    他一嚷,眾人都哄笑起來。


    薛雲卉兀自不動,好似沒聽見。她呢,是對著胡道士來的,其他人呲打她兩句,一概不放眼裏。


    見她充耳不聞,更不生氣,幾個道士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個氣性大的撐了腿要起身,不過還沒起來,便被一旁那瘦削老道壓住了。


    瘦削老道壓了他,小眼一眯,盯了薛雲卉一息,目光又便她身邊掃去。


    他朝胡道士使了個眼色,胡道士本沒出頭,這下也得出頭了。


    胡道士放下手裏把玩的核桃,站了起來,離了自己的攤兒,兩步走到了薛雲卉臉前。


    “這位道長,看不看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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