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你別亂想了!”


    賭友道完這句,又安慰薛雲洋道:“那行商打南邊來的,誰都不識得,給你設套兒做甚?你以為那田莊是風水寶地?人家有這個必要麽?!”


    他這樣說,薛雲洋倒是聽了進去,想想好像確實沒有這個必要,半信半疑地鬆了口氣。


    他要往那賭坊接著賭錢,說方才迴家瞧見喜鵲上枝了,不過他那賭友卻道突覺腹痛,要返家去。


    二人就此分開,可薛雲卉在暗處,卻一步不停地跟上了那賭友。


    此人是個腦子活泛的,薛雲卉認定了他定然知道其中不對之處,一路跟著他先去了薛家抵押莊子的鄭記錢莊,見他被人推搡出來,罵罵咧咧地又往城東頭去了,腳下越發跟得他緊了。


    這人腳程快,離了錢莊三轉五轉地,就摸了到城東的一家客棧。這家客棧可不小,後頭還蓋了好幾個小院,有錢人都是租上這一套院子的。


    似過路的富商,定是住在此處。


    薛雲洋這賭友喜滋滋地摸到了客棧後頭,找人問了一句,便認準了那行商的門頭。他腳步一陣輕快地上前去,可近前一看,卻傻了眼。


    這行商竟是個大戶,光守門的家丁就三四人,似他這般寒酸模樣的,根本近前不了,更不必提他心裏,要趁機敲人一筆錢的打算了。


    這賭友垂頭泄氣,眼巴巴地立在路邊看了一陣,無計可施,隻好離去了。


    他走了,薛雲卉卻是沒走。


    薛雲卉心裏盤算了一下,圍著這小院轉了轉,找了一處避靜的地方,椅在樹下,剛好能聽到裏頭的人小聲嚼舌根子。


    “……每日上了多少飯菜,便退出來多少,都被那些小蹄子吃了,白費老娘的心思!”一個煩躁而蒼老的女聲說道。


    “太太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她是個好的,還要千裏迢迢往京城來看大夫?嬸子忍忍吧。”另一個頗為無奈的女聲,勸道。


    那被喚作“嬸子”的人哼哼了兩聲,又道:“也不知道是個什麽邪症,老爺四處帶著她求醫問藥的,根本不見好。隻是她見天兒不吃不喝的,倒也沒壞了事……”


    話還沒說完,便被另一人打斷了,“嬸子可別亂說,若是讓老爺聽見了,定要挨板子!”


    那嬸子又哼了一聲,迴道:“老爺也不知是喝了什麽迷魂湯,你不曉得,在她身上使的銀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兩了……”


    這二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全部落進了牆外薛雲卉耳朵裏麵。


    薛雲卉細細琢磨,心道,看這架勢,這行商是要進京給他太太看病的,那怎麽會突然打她梧桐田莊的主意呢?難道隻是個巧合不成?


    薛雲卉依在樹下,聽了一會牆角,又繞到另一處聽旁的仆從交談,聽來聽去,隻聽出這家太太病得甚重,關於莊子,卻一無所獲。


    她抬腳迴了家,待到酉時差一刻的時候,又來到了這家客棧附近。


    有些事,下人知道的到底有限,少不得她費些力氣,同這家太太攀上關係了。


    她這迴沒往後頭小院去,隻在必經的路口,遠遠地撿了棵垂柳下盤腿坐了,臂彎處掛了一隻白色葫蘆塵,閉了眼睛兀自打坐。


    她嘴裏念念有詞,仿佛身處深山密林,周遭噪亂全然不聞,遠遠一看,便是道行頗深之人。


    她這般打坐約有一刻鍾左右,耳邊便傳來了馬車經過的聲音。


    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細縫,薛雲卉側目看去,正見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地往這邊來了,馬車上書了個“羅”字,正是那行商家的姓氏。


    不過片刻,馬車已近薛雲卉身旁。


    她雙腿一撐,忽的一下起了身,站如鬆、行如風,手執拂塵,倏忽就到了馬車前方。


    “煞氣遍生,有來無迴……嘖,大兇之兆啊。”


    她搖著拂塵,上下打量這馬車,嘴上又嘖了幾聲,搖頭不迭。


    那車夫嚇了一跳,剛出了門就被人來了這麽一句,也忒般不吉利了。


    他剛要斥一句,卻見這位坤道,手執拂塵搖擺起來,似在畫符一般,嘴上念念有詞。


    車夫連忙勒馬停車,馬車一晃,停了下來。


    “做什麽呢?!顛著太太了!”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撩開車簾嗔道,而她身後端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身材清瘦,容色秀麗,隻一臉病容,麵上露出不耐之色。


    薛雲卉打眼飛快地看了那婦人一眼,忽的翻手掐指撚算起來,不僅如此,她口中亦念念有詞。那車夫、丫鬟並車中婦人見了,俱都屏氣凝神,不再言語。


    少頃算罷,隻見薛雲卉眉頭緊鎖,連連搖頭,而後手搖拂塵,朝馬車來迴掃了幾下,深深歎了口氣,抬腳要走。


    整條街道靜得不聞鳥鳴,薛雲卉神色篤定往前走,心中卻默默數著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


    “道長且慢!”


    話音一落,薛雲卉便高高揚了嘴角,在背向馬車的地方,誰人都瞧不見。


    果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


    薛雲卉是被這羅太太請迴小院的,一杯毛尖下了肚,那羅太太小心詢問道:“道長方才說我禍事纏身,何以見得?”


    薛雲卉倒也不直接迴應她,眼睛在她的房裏不著痕跡地巡視了一圈,心裏越發有了迴數。


    有錢人啊,隨便出門租個小院,這一屋子擺設,就比她那梧桐莊子值錢!


    薛雲卉在心底哼哼了幾聲世道不公,又見這羅太太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想今日運道真好,沒費什麽勁,魚兒就上了鉤。


    她沉了口氣,才緩緩道:“女善人病了這許久,唇色昏暗不說,方才還有青氣環繞兩腮,青中泛黑,實乃兇相,若今日出門,必有去無迴。然……即便躲過今日這遭,後頭的運數,卻是……不好說的。”


    薛雲卉說完,念了句“無量壽福”,歎了一聲。


    羅太太經她這麽一說,越發地驚奇看她:“道長竟看出我病了許久?!這當真是……”


    她這句未完,頓了一下,突然起了身,要向薛雲卉跪下,言語間已是哽咽有加:“道長神仙降世!被我遇上,正是我的運道!道長可一定要救我一命啊!道長!”


    羅太太言罷眼淚落下,薛雲卉見了,眼眸瞬間一亮,繼而又掩了下去。


    她故意又歎了一聲,手執拂塵去掃這羅太太周身。拂塵繞了兩圈,在羅太太的淚眼婆娑地殷切注視下,她才緩緩道:“罷了,我且賜你道符,用了再說吧。”


    羅太太大喜過望,眼見著薛雲卉從袖中捏出一道黃底紅字的符紙來,好似看到劇毒之解藥一般,連薛雲卉這個慣行此道的,都暗歎她果真是急病亂投醫了。


    不過薛雲卉自不會說破,她手上挽了個花,動作一派行雲流水的將這符紙燒了,化成水,給這急不可耐的羅太太服下。


    羅太太服了頓時道好,薛雲卉看了又是暗自稱奇。她心下轉了轉,起了身道:“符水都是小技,善人今日厄運,今日已解,塵緣已了,貧道該離去了。”


    “道長如何要走?若我明日再招厄運,如何是好?”羅太太急了。


    “這……”薛雲卉皺了眉。


    “道長慈悲,定不要棄我不顧,不若明日我再派人去請道長,道長若能將我這身病治好,定然贈百金與道長!”羅太太鄭重許諾。


    百金?!


    薛雲卉大吃了一驚,隻她不動聲色,麵上仍是猶豫不決,這羅太太又哀求道:“道長可一定要救我一命……”


    薛雲卉被她再三挽留,心道,我本不過想查探實情,這一舉若得了百金,哪裏還需苦命還錢?


    既然如此,如何能推脫了去,當下雖故作躊躇,還是應了,約了明日再來。


    隻她渾不曉得,禍根已是悄然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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