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破了“矢車菊”這層身份的一刻,翠雀微微抿了抿唇,並沒有迴應對方的挑撥。


    她沒有開口承認或者否定的意思,甚至沒有表現出想要繼續談話的想法,而是略微整頓了一下自己的姿態,嚴陣以待地望著麵前的魔法少女。


    比起這些旁枝末節的事情,還是對方方才展現出的實力更讓她警惕。原因無他,對方的攻擊實在是太快,太過隱秘了。


    就連魔力的波動都幾乎沒有泄露分毫,如果不是翠雀的反應夠快,光是那麽一記試探攻擊就能讓普通的魔法少女吃個悶虧。


    既然對方選擇了進行攻擊,那也就等於把敵意擺到了明麵上,話術和欺瞞失去了意義,剩下的隻有硬實力的比拚。


    但翠雀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她一定贏不了。


    她可不認為爪痕的人是一群傻瓜,會派一名戰力不足的成員來奪取獸之源。眼前這名自稱“唐菖蒲”的魔法少女,既然曾經是花牌,現在的作戰能力就絕對不會在花牌之下。


    花牌,就意味著對方必然能夠動用奇境和規則。


    現在的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正常展開奇境的能力,一旦和對方進入了規則戰的範疇,必然會陷入巨大的劣勢之中。


    若是想要扳平這種劣勢,她就隻剩下一張可用,但其實並不能用的牌——毀掉魔裝織命的最後一種形態,透支掉絲線的力量。


    但就連翠雀自己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魔裝與魔法少女的本相息息相關,當魔裝徹底被毀掉的那一刻,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沒人能夠說清楚。好一點的可能是魔力源一起灰飛煙滅,從此再也不能使用魔力;壞一點的可能就是變成植物人,甚至就此死亡。


    她不可能冒這種風險去使用一個成果不確定的招式。


    這樣固然有很大的把握將敵人擊敗甚至殺死,但是自己也會受到重創,可謂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跟“贏”這個概念扯不上絲毫聯係。


    “你啊,為什麽不說話?總不能是我猜錯了吧?”


    放下酒杯的鳶偏了偏腦袋,伴隨著她唿吸間吐出一片白霧,其麵上的紅暈也淡了不少:“說起來,總感覺你在考慮著什麽相當危險的事情,所以我得事先聲明一下:我們其實並不是非要分出生死不可哦。”


    “獸之源的事情姑且拋開不談,我之前所說的話並不是虛言,如果你真的是矢車菊的話,我們的首領是誠心歡迎伱加入我們的。”


    “畢竟我可是能夠感受到你的魔力波動的,你現在的狀態恐怕相當糟糕吧?”


    這麽說著,鳶緩緩地眯起了雙眼,原本墨黑的眸子突兀地轉變為了黑白二色的重瞳:“本相,魔力源,心之寶石,本應三位一體的結構產生了錯位。就像是個開了孔的水桶一樣不斷地往外泄露著魔力。一般的魔法少女變成你這幅模樣,可以說已經是半個死人了。”


    “謝謝你的提醒,但是不勞你們費心。”


    翠雀冷淡道:“如果你們給出的建議就是改換門庭的話,我還沒有把自己變成殘獸的打算。”


    她並不那麽相信爪痕的技術能夠治好自己的傷,畢竟哪怕是研究院的首席祖母綠,都隻能承諾一定程度上止損,爪痕憑什麽掌握比研究院更為先進的技術?


    就算有這種可能性,也必然是以背叛魔法國度為前提的,她不可能選擇這條道路。


    從利益角度來說,林小璐三人作為魔法少女的任調權尚且在自己手下,那是她之前抓住了金綠貓眼的疏漏才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也隻有繼續當魔法少女才能把這份權力抓在手裏。擁有這份任調權,才能避免三名女孩被無謂地卷入國度的權力風波。如果真的接受這所謂的邀請加入了爪痕,那任調權也就變成了一紙空文,到時候還談何保護?


    後輩之中還有白靜萱這樣情況特殊的魔法少女,自己先前才下定決心要將之引上正途。如果在這裏選擇加入爪痕,到時候就完全沒有立場去教育那個孩子了。


    而從道義和道德角度來說,就更沒有理由加入爪痕這種惡名在外的組織了。


    或許對方還不至於像黑燼黎明那樣道德淪喪,泯滅人性。但是背叛國度以後,這群叛逆魔法少女也沒少做些燒殺擄掠的壞事,絕對算不上什麽好人。


    那麽,她能做的事情似乎也很明了了:那就是拖。


    硬實力上處於絕對劣勢,打起來大概率打不過,逃跑也不行——方亭市是自己的主場,還有三名後輩在這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麽,剩下的選項就隻有拖時間了。


    而拖時間的目的,就是為了等待祖母綠的援助。


    此前魔鏡通話被打斷的時候,祖母綠明顯是有什麽話沒說完的,說明她應該有什麽對策。自己已經把異策局的情況告訴過她,對方察覺到敵人的行動後,大概率會有反製措施。


    在此之前,自己應該做的就是想辦法拖住時間,不要讓戰場發生轉移,保證援軍能第一時間到達現場。


    這份決策實施起來,就是僵持。


    通過一種半信半疑,敵意與信任交織的態度,讓對方也處於一種動手和不動手的抉擇之間。


    翠雀每次拒絕對方的提議時,都不會把話完全說死,而是故意留下一些話柄,確保對方能夠順著話柄談下去。同時表現出一種“表麵拒絕,實際上有點動搖”的態度,讓人覺得好像有和平演變的希望。


    對方談及她的傷勢,她就暗示自己更重視聲譽;對方表示可以暗中投奔,她就在拒絕時故意不提暗中投奔的少數優點;對方羅列出這些好處,她再用有漏洞的話術去進行軟弱的反駁。


    一來一去,她反而勾起了鳶的談興,一場對峙莫名其妙變成了關於“加入爪痕的好處”這一主題的宣講會。而翠雀所說的話越來越少,鳶說的話反倒是越來越多。到了最後甚至有種勾肩搭背的態勢,若是讓不知情者看到,恐怕還真以為兩人的關係和鳶此前吹噓的一樣,是“親如姐妹”。


    時間就在莫名跑偏的談話之中逐漸流逝,翠雀甚至有閑心麵無表情地偷偷按兩下手機,提示三名後輩有強敵來襲,不要輕舉妄動。


    不過,這種拖延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喝了酒,亦或是這種帶有勸誘和壓迫的場景原本就會給人奇怪的暗示。在翠雀幾次故意示弱延長話題之後,她感覺兩人之間對話的性質逐漸有些變味了。


    大概是因為對方原本就相對年長,所以翠雀總覺得鳶有點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看。兩人間的對話從一開始的拉人入夥,變得有點像是人伢子在路邊忽悠不懂事的小孩。


    若是繼續聊下去,恐怕這場談話拖到下午都不會有什麽結果,但終究不是所有人都會被翠雀的話術套進圈裏。


    “等等,鳶,你剛才說,這個矢車菊的狀態很糟糕?”


    正當兩人的談話越發跑偏之時,一旁的塞米突然開口插話了:“也就是說她現在其實並不能發揮多少實力?”


    “嗯?啊,可以確定。”


    已經聊得熟絡的鳶伸手摸了摸翠雀的腦袋,點了點頭:“哪怕在我這個距離都能夠感覺到撲麵而來的魔力流,她對自身魔力的約束力已經很弱了,能發揮的實力怕是十不存一。”


    “那你還在這裏和她廢話什麽!”


    塞米指著翠雀道:“獸之源就在她手上,她本人現在也在這裏,你還跟她交涉什麽?我們直接把她活捉抓走,人和東西全都歸我們,這次的任務不就直接完成一大半了嗎?可以直接迴去交差了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沒錯。”


    鳶思索著點了點頭,卻又顯得有些為難:“但是我不是很想趁人之危,和一個傷員戰鬥啊。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如此欺辱一名強者的比試是沒有意義的。”


    “都說了,別在這種時候糾結你的什麽公平精神了!”


    塞米無奈道:“我們把她抓迴去,首領把她的魔力源改造完畢,她就可以取迴曾經的實力了!你不就可以和她公平地打一場了嗎?”


    “……啊,原來還有這種辦法。”


    鳶眨了眨眼,轉頭看向翠雀:“你看,它是這麽說的。”


    翠雀看了看鳶,又看了看塞米,不知怎麽的,頭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惡寒。


    如果說先前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懷抱著一半猜忌一半猶疑的態度,那麽當塞米提出了這個方案以後,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就隻剩十足的侵略性了。


    就像是大灰狼看著小白兔一樣。


    雖說對方的目的肯定不像狼那樣是為了進食,但是自己就這樣被帶到爪痕的首領麵前,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現在是不是應該逃跑?


    心中頭一次生出了這樣的想法,隻是還沒等翠雀采取行動,便發現鳶不知何時已經伸手攬住了自己的肩膀,麵上帶著笑意道:


    ——“那,我們走吧?”


    “……我覺得我還沒有完全認同你們的理念。”


    翠雀一時間隻覺得寒毛直豎,後背發涼,但還是強忍著這種感覺,平靜而清冷地開口道:“我們可能需要再多談談。”


    “沒事沒事,我們迴去路上要走很遠,有的是時間慢慢聊。”


    鳶大喇喇地道,然後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出了一副手銬:“不過到時候可能需要委屈一下你,為了防止你在荒原裏鬧事,有備無患。”


    翠雀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此前在審訊室裏的時候,鳶自己戴著的那副手銬。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將之偷來的,但在場的所有異策局員工居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


    望著這副手銬,翠雀再一次沉默了。


    她很清楚這副手銬對於魔法少女沒什麽約束力,但這上麵抑製魔力的術式可不是假貨,對方如果真的有什麽相關的術式造詣,甚至真的懂一些束縛型的術式的話,對其稍加改造以後,自己戴上這個,可就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隻是,如果這裏不同意,從而進入戰鬥的話,自己隻使用通常手段一樣沒有勝算。真的輸了八成還是要淪為俘虜。


    那麽該怎麽辦?


    沉默的間隙,翠雀的思維飛速運轉著,不斷地提出一個個方案,又自我進行駁斥和篩選。隻是當實力處於絕對劣勢的時候,怎樣的計劃都顯得如此無力。


    “迴到魔法國度就可以恢複許多實力”,這份祖母綠提出的規劃原本看來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沒有任何人會想到,月圓節之後才過去不到一個月,就會有一個與蛾規格相近,甚至更高的敵人出現在方亭市。


    麵對這樣的敵人,哪怕是尚未毀掉剪刀的翠雀都不能保證勝利,更別提傷勢加重的如今了。


    微微仰著頭,看著那對陰陽魚般的重瞳,翠雀心中漸漸轉冷。原本微微攥拳的手也漸漸鬆開,甚至有了逐漸抬起之勢。


    嘩啦!


    而就當她想要選擇保留力量,存下最後一絲希望之時,會客室的窗戶處,卻傳來了轟然的玻璃破碎聲。


    ——“那可不一定吧?”


    樓宇高層的強風自窗外猛地灌入屋內,而伴隨著強烈的氣流,一道身影以極高的速度衝進了屋內。


    數道紫紅色的魔力束從人影的手中射出,向著鳶所在的方向竄去。鳶麵色平靜地抬手阻擋,卻發現簡單的術式完全阻攔不住這紫紅色的魔力,屏障瞬間便被貫穿。


    雙眼微眯,她身周的魔力猛地凝滯,原本無形的魔力無聲地化作一灘奇怪的液態金屬,這才堪堪阻止了來勢洶湧的魔力攻擊。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自窗外衝入的人影就已經一把摟住了翠雀的腿彎和後頸,撤到了房間的另一側。


    四散的紫紅色魔力光輝之中,翠雀微微抬頭,便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臉。


    那是一張自己不久前才見過,但卻看上去青澀了許多的麵孔。


    白淨的麵頰,柔弱中帶著些許堅定的神情,歸順的低雙馬尾躺在脖頸的兩側,劉海下是少女紫紅色的雙眸。她的眼角微微低垂,顯得氣質略有些弱勢,但是懷抱著翠雀時卻巍然不動,濃烈的戰意仿佛溢出來一般,讓她單薄的身姿顯得無比挺拔。


    “已經沒事了。”


    她垂下視線,向著翠雀露出一個有些燦爛的笑容,然後,吐露出了一句隻有兩個人可以理解的話語:“因為,魔法少女來了!”


    ——“魔法少女,字牌認證編號41422,朝顏,保衛任務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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