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突然抱著我的脖子痛哭:“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沒有撒謊。長玉哥哥,長玉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愛我愛得多麽深,《婚誓》雖破了,可比完好的《婚誓》還珍貴。”她說著抬起頭來,望著我問,“你能不能把那張《婚誓》換給我?”


    “你要換那幹嘛?我看了心裏都不舒服。”我說,“是不是恨我氣我,留個證據?”


    “你想哪去啦?”她說,“我不是說過了嗎?它比完好的還珍貴。”


    “好。隻要你不生氣。”我說,“不過,你也不要恨我哥哥。”


    “我恨他幹嘛?”雪梅說,“哥哥要是不撕,我還不知你愛我這麽深呢!何況那時,你還沒找到我。”


    我拍了她一巴掌,“你這鬼丫頭,到現在還不知我愛你多深,我好心痛啊!”說著我就佯裝好傷心的樣子。


    雪梅忙說:“知道知道,我愛你有多深,你肯定愛我有多深。”


    我歎了口氣說:“我家哥哥也很可悲,他自己深受極左思想的坑害,卻又拿左的東西來坑害我。”


    “哥哥不是坑害你。”雪梅說,“從那天哥哥在這裏喝酒時說的話,我就覺得哥哥是希望你這弟弟成龍。”


    “可我又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人。”我說,“當然,這與他的經曆相關。我家祖祖輩輩很窮,他拚命奮鬥想出人頭地,可未能如願,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光宗耀祖,給他爭口氣,其實這也是封建傳統意識。”


    “這有什麽不好?”雪梅說,“我也希望我的長玉哥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所以,我最擔心最害怕的是我影響了你。”


    “你又在胡思亂想,你影響了我什麽?”我說,“我讚成一個人要有奮鬥精神,要有知識有能力,能為黨為人民辦點事。黨相信我重用我,我可多辦點事。不用我,我就按我自己的路子走。”


    雪梅插話道:“準備和我迴龍山修地球?”


    “你不願?”我望著她說,“每個人都要有兩手準備:向最好的方麵努力,做最差的方麵準備,這也叫退一步想。”


    “我不是不願跟你迴龍山――!”她把這句話拖得很長,好像我冤枉了她似的,“你走到哪我都跟到哪,隻是我覺得委曲了你。”


    我拍著她的肩笑道:“天生我才必有用――放心吧――!”說這話時,我有意將氣氛弄得緩和輕鬆一些,便故意拉長了聲音。


    雪梅愣了半天說:“長玉哥,我想馬上迴杭州去一趟。”


    “幹嘛?學校還沒放假呢!”我說。


    “我們畢業班的課程很少,現在亂糟糟的,即使上課,也沒幾個學生聽。”雪梅說,“我要迴去找大伯,盡快把過繼關係辦好,按你說的,朝最好的方麵努力。”


    “其實,過繼不過繼對我來說,並不是很重要,我也不在乎。”我說。


    “我在乎,我在乎。”雪梅說,“這對我,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我很在乎。因為它關係到你的前途,關係到我長玉哥的一生。”


    “不過現在已是四月二十號了,你一去,五?一節就不能陪我玩了。”我說。


    “辦好了,我迴來就可以陪你痛痛快快地玩了。”她說,“無憂無慮地玩一輩子。”


    “那好吧!”我笑道,“你哭到現在,哭累了,我來下麵條打雞蛋,慰勞慰勞你。”


    雪梅嗔怪地笑道;“你又笑話我了,你不會燒,還是我來――!”她說著便和我一道到廚房去了。


    第三天下午,我將雪梅送上了火車。從情緒上看,她是興致勃勃高高興興走的,而且要我等著她迴來的好消息,她迴來還要補償陪我玩幾天。可我的心情總是不好。一個尚未涉足社會的女孩子,卻已遭受到這麽多的磨難。出生不久就離開了父母,雖有外公外婆照料,卻未嚐人間的父愛和母愛。不知是天意安排,還是偶然機遇,認識了我這個蕭長玉,她便投入到我的懷抱,投入到我母親的懷裏。也許是幾歲小女孩尋求親情,尋求母愛的天性所使吧!認我母親為媽媽,成天和我玩在一起,鬧在一起,睡在一起,跟前跟後地喊我長玉哥哥。


    那時候,我們不可能有愛情的概念,我想那時她也是出於一個弱小女孩的本能,在尋求一個可以跟她玩可以保護她的哥哥。而我也的確把她看作我親愛的小妹妹嗬護她。無意之間,童年時代的許許多多點點滴滴的事,便化作了後來刻骨銘心的愛情,誰料這種刻骨銘心的愛,又給她帶來了刻骨銘心的痛苦。第一次失去聯係三年,她在杭州,常常一人到西湖斷橋上去哭。第二次失去聯係,長達五六年,她用淚水給我寫了二百多封無法寄出的信。好不容易我們互相找到了,本應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可她知道我得了浮腫病,後來又摔傷住院時,她又傷心痛哭不已。她象林黛玉一樣,為我流不盡的淚,而我卻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歡樂和幸福,沒有給她帶來多少開心的日子。我的一舉一動,哪怕是打個噴嚏,她都心驚肉跳。我好象時時刻刻都聽到她在唿喊我。


    我最害怕她知道,最害怕她懂得家庭出身對一個人前途命運的影響,因為,一旦她知道,她懂得了,必然對她是致命的打擊。很長時間我隱瞞哥哥對我們婚事的態度,可是她最終還是知道了懂得了這種社會關係的殘酷性。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因她的家庭出身而影響我的前途,我是哥哥希望的寄托,也是她的寄托,我是她的生命,這一點我感受很深。所以,她不顧我的勸阻,急著要去杭州辦過繼手續,我理解她的心情,如果能夠將她過繼給她的親伯父,她的家庭出身就由地主改為革命軍人家庭。這是她的唯一希望所在,她現在感受特別深,特別緊迫。


    她像掉進波濤洶湧的江河一樣,過繼,無疑是一塊救命的門板。她像黑夜行走在深山老林一樣,過繼,無疑是閃爍在她眼前的一點燈火,那是她心中的曙光。我明明聽她在波濤旋渦裏唿救,明明聽到她在黑夜深山裏唿喊,我卻無能為力。我隻能反反複複地告訴她,過繼不過繼我都無所謂,我都不在乎。可她說她在乎。她曾要我和她一道去杭州,開始我也想陪她去。過後一想這樣不好,我若去了,她大伯會認為我很在乎她的出身,會誤解我對雪梅真誠的愛。雪梅認為我的想法有道理,她便一個人滿懷信心,興致勃勃地去了。我多麽希望她也是這樣高高興興地迴來,不管過繼辦成辦不成。


    送走了雪梅,我便照常上班,照常無所事事,照常練毛筆字,無意識地在廢報紙上窮畫。等待和期盼著雪梅的來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父母官有血有肉的真情人生:簫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明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明湘並收藏父母官有血有肉的真情人生:簫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