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決裂(上)


    初十這日後半晌,潤娘早早的就到了盧大興給孫氏幫手,忙亂之間已是華燈初上,店堂內的酒桌上已擺了一圈的涼菜、炒貨,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客人,不大會工夫便已是賓客盈堂,恭喜聲、道賀聲、歡笑聲不絕於耳。


    孫家二個兒子自是站在門口迎客,孫氏同潤娘則在二樓的雅間裏陪著兩家親戚的內眷閑聊。孫官人四處忙碌著,一時在店堂上與眾鄉鄰寒暄幾句,一時又上樓跟兩家親戚喝兩杯,得空還要去瞧瞧書院的一眾先生。他雖忙得腳不沾地,可臉上的笑容卻是燦爛無比。


    潤娘小解完了才拐上樓,頂頭瞧見孫家的一個小廝領著一個四十出頭,麵容清臒衣著雅逸的中年人身後走上樓來,他身後竟跟著林寄半。潤娘稍稍一愣,那小廝已道:“林先生這邊請。”


    潤娘正要上前見禮,林寄蘭已經牽了她的手笑道:“原本我也說要早些過來幫幫手,偏阿爹東磨西磨的竟耽誤到了這時候。”


    孫家請姓林的這事潤娘是知道的,畢竟兩個兒子都是信安書院出來的又都中了舉人,書院裏的先生少請了誰都不好。可是潤娘沒想到這林老頭居然還會帶了女兒來,旁的先生可都是獨自一個兒來赴席的呀而對著林寄蘭潤娘更是無語,人家都表示得那麽清楚了,她還可以跟沒事人似的套近乎。


    潤娘正想說兩句虛話應付過去,文秀忽地挑簾出來:“嬸子叫我來瞧瞧姐姐怎麽還不迴---”她一句話沒說完,也瞧見了林家父女,上前給林老頭行過了禮,便老老實實地站在了潤娘身旁。


    林寄蘭見了文秀便丟開了潤娘,向她笑道:“還是妹妹來得早呢”


    文秀微微頷首卻不答言,林寄蘭轉頭向父親道:“阿爹,我跟著姨娘、妹妹坐去了。”


    林老頭冷淡的眸光在潤、秀二人麵上一掃而過,轉身隨小廝去了,這裏潤、秀二人互視一眼,心裏都有些為難,她們那一間坐的都是親戚,孫娘子也陪在那裏,見著林寄蘭還不曉得是甚麽臉色呢


    可這會也不好不讓她跟著去呀,兩換了個眼神皆微微一歎,引著林寄蘭進了雅間。


    孫氏同娘家姊妹正說笑呢,一抬眼見潤、秀進來才要招唿她倆個在身邊坐下,忽的瞥見林寄蘭登時撤去了麵上的笑意,向潤、秀二人招手道:“過來坐呀隻管呆站著做甚”


    她二人隻得依著孫氏身旁坐了,一時間屋裏便隻有林寄蘭一人站孤零零地站著,滿屋子的女眷也都收了笑語或低頭吃茶,或嗑著瓜子,或揀著桌上的涼菜吃,惟有旁邊小桌上的幾個孩子兀自咭咭呱呱的。


    林寄蘭畢竟是文秀的親表姐,看她一人站著倒有些可憐她,有心幫她說得那些傷人的話,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潤娘的水眸在桌麵上一轉,起身走到門邊吩咐夥計道:“再去搬張椅子、備一付碗筷來。”


    店夥計飛快的備了來,孫氏這才涼涼說道:“坐吧,站著當戳燈麽”說著又向眾人笑道:“怎麽就悄靜了,姊妹們難得聚在一處,正該說說笑笑才是呢”


    諸人見孫氏又擺上了笑臉,方又熱鬧了起來,“聽說耿家年內就要迴來了,二哥兒又考中了舉人到了年下把婚事辦了,姐姐明年就做奶奶了,隻管等著享福就是了。”坐在潤娘斜對麵的一個****含笑奉承著,席上諸人無不隨聲附和,哄得孫氏燦笑如花。惟有林寄蘭靜靜地陪在末座,沒有任何人去瞧她一眼。


    “老2的事我倒不著急,如今倒是伯文叫人擔心,我總想著先辦了老大的事再說小的,可如今看來難了”孫氏邊說眼角餘光邊掃過林寄蘭,見她微微僵了身子,嘴角瀉出絲冰冷。


    “哎喲,你說這話叫咱們可怎麽活呢”坐在文秀旁邊與孫氏年紀相當的****,指著孫氏向眾人說道:“他們家伯文相貌、家世在信安府這一片都是撥尖的。如今又考中武舉人,媒婆怕不把他們家門檻給踩爛了,她倒跟著咱們在這裏哭難,顯見的是存心顯擺來了。”


    這樣的反駁孫氏聽著很是受用,“話倒是不錯,自打他兄弟倆個迴來後,媒婆是來了一撥又一撥。可是我瞧著那些女孩兒都是出身大戶,打小嬌生慣養的。我那個小子姊妹們是曉得的,雖讀了兩句書終究是粗人,真要娶個大戶的小娘子可不委屈了人家。我心裏盤算著娶個知書識禮性情溫順的女孩兒或許還受得住他”


    孫氏說到最後那句時,眸光有意無意地向身旁的文秀瞥去,席上諸人早就在猜文秀的身份,如今看來倒是孫家的準兒媳婦了。


    被諸人這般關注著,文秀倏地紅了圓臉,低了頭扭著手裏的帕子。潤娘夾了塊鹵鵝肝送進口中,水眸向林寄蘭斜去,但見她已慘白著麵色,望向親熱無比的孫、陳二人的眸光中帶著盈盈熱淚。然這一抹淒楚很快便被席麵上升騰的熱氣遮掩了過去。


    各式菜肴流水價地端上桌,眾人的誇讚樂得孫氏合不攏不嘴。兩兄弟過來敬過酒後,已時近二更客人們漸漸的散去。孫氏拉著文秀一起在二樓的樓道口送客,林寄蘭遠遠的呆站著,淚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潤娘坐在雅室時看著隻有搖頭歎氣,這真是自取其辱


    伯文在下麵送客送得差不多了,走迴來要口茶吃卻見林寄蘭好不悲傷地在角落裏站著看神情好似還哭過。適才去敬酒時他便瞧著林寄蘭有些不對,隻因當著眾人的麵不好去問,這會瞅她身邊沒甚人,便踱了過去,問道:“怎麽了?又獨自一個坐在這裏傷心?”


    林寄蘭見是伯文,眼淚越發落得兇卻又不好說甚麽,偏了身子嬌嗔道:


    “你來做甚麽?如今你得意了,媒婆一拔拔地上你家裏去,你母親還隻管瞧不上”


    伯文知道她受了些氣,可是這會子也不好就去問娘親,便拉了她在小繡墩上坐了,輕聲勸道:“你別聽旁人胡說了就想瞎想,雖說常有媒婆上家可娘親是一個也沒答應。”


    “那是因為你母親心裏已看準了人了”林寄蘭依舊別著身子道。


    伯文聽了立時駁道:“你又瞎想了,哪有這樣的事”


    “怎麽沒有”林寄蘭迴身瞪著伯方,指著站在樓道口的孫、陳二人,悲聲道:“你母親就是看上文秀了”


    伯文順著她的手指瞧去,不以為意的笑道:“你真是瞎扯,娘親雖然是喜歡秀兒,可也隻是當妹子當女兒般看的---”


    林寄蘭冷笑著打斷,直瞅著伯文女恨聲道:“秀兒叫得真是親熱呀”


    “你---”伯文累了一日本就疲憊得很,這會口幹舌燥地哄了她半晌,她依舊那麽冷言冷語的,脾氣不禁也上來了。況且這會雖說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可書院裏的那些先生卻都還在,老陪著她也不大好看,因此起身道:“你且坐著吧,我去陪先生說說話。”他邊說邊就抬腳走了。


    林寄蘭見他去得毫不遲疑,委屈氣惱登時齊上心頭,噌地站起高聲喝道:“孫伯文,你有本事再不要同我說話”


    她這一聲把眾人的眸光都引了過來,孫氏刹時間沉了臉,快步行來訓兒子道:“這麽個喜慶日子你瞎鬧騰甚麽呢那麽大個人了,輕重都不曉得,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文秀、潤娘見了趕緊上來勸開:“仲文已經過去陪先生說話了,伯文你也快過去,別失了禮數。”


    向來娘親訓他,伯文都是要頂嘴的,可這一迴卻低著頭乖乖地受教,孫氏瞅了他一眼,又掃過後頭他身後的林寄蘭,正要打發兒子走開去,忽聽身後有人說道:“小兩口鬧個氣,孫娘子何必那麽當真呢?”


    孫氏聽罷更是火冒三丈,倏地迴身見是林老頭,強壓下怒氣道:“林先生真是抬舉咱們伯文了,這麽個臭小子怎配得上林小娘子。”


    林老頭笑了笑,道:“話雖這麽說,可誰叫咱閨女瞧上了這小子。”


    潤娘在旁聽得直冷笑,怪道林寄蘭那麽口無遮攔,原來這林老頭也是個二五不清的人,難不成你那閨女是天仙,被她瞧上了就得燒香謝佛了?


    孫氏一張臉氣得通紅,也不顧及對方的臉麵,直說道:“可惜咱們瞧不上你們家”


    “你說甚麽”林老頭幾乎要跳了起來,指著孫氏的鼻頭質問道:“寄蘭哪點叫你瞧不上了?論相貌、家世、才情她樣樣都比你家小子強出許多。”


    孫氏微側了頭不理他,潤娘待要相勸,心裏又實著看不上林家父女的為人,因此便冷冷地站在一旁。


    文秀見她姨丈氣得臉色發青,畢竟是長輩不好不理,隻得勸道:“姨丈有話等會再說,這會還有那麽些人呢”


    “怎麽你就向像著孫家說話了”林寄蘭清厲的嗓音直砸過來,人已行到眾人麵前,尖刻道:“還沒進孫家的門呢,就這麽向著人家了,人多又怎樣了?就要趁著人多擺擺道理”


    “阿姐,你胡說甚麽”文秀隻辯得一句,便紅著眼往孫氏懷裏縮去。


    氏圈著文秀還不及迴言,林老頭也冷聲道:“你兒子不過考著個舉人就目中無人起來了,我勸你收著些吧,就他那點本事還不曉得將來怎樣呢”


    伯文自入書院以來,林老頭就他看不起。他隻因礙著林寄蘭,才對林老頭恭敬有加。今朝他當著那些人的麵這般貶低自己,臉上早是怒氣勃勃,先前是一直忍著,這會實在氣不過了,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就見山長帶著院裏的先生都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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