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狹路相逢


    孫氏瞅見潤娘的臉色,隱約猜到來人是誰,本就怒意十足的臉盤上更添了幾分冷肅。潤娘隻覺著如芒在背,壓根不抬頭迎視孫氏的眸光,隻管低首垂眉還抬了左手借著掠理鬢發擋去孫氏陰沉沉的眸光。


    而潤娘心虛的樣子則讓孫氏篤定了心裏的想法,兩簇冒火的眸光直射向門外。


    林寄蘭剛一進屋就覺著不對,沉悶間繃著一觸即發的火氣,她往孫氏身上溜了眼,也猜著了她的身份,向潤娘行禮道:“姨娘,這位是---”


    孫氏聽得這一聲“姨娘”,不啻於火上澆油,登時跳將起來指著林寄蘭的鼻子罵道:“姨娘?誰是你的姨娘你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子,竟是一點禮儀廉恥都不曉得麽,那麽些書都讀狗肚了裏去了?長得也清秀斯文的樣子,竟做出勾欄院裏花娘的勾當,你不嫌丟人咱們還嫌著惡心呢”


    孫氏這雷霆一怒,莫說林寄蘭就是潤娘也嚇住了,待她罵歇了口氣才迴過神起身勸道:“嫂子有話坐下再說,何必動這樣大的氣。”


    林寄蘭也是到這會才迴過味來,捏著帕子嗚嗚地哭著:“我這是頭一次見嬸子話還沒說得半句,連名姓都不曉得,嬸子就這樣辱罵於我又是甚麽道理”


    潤娘聽了這話心裏直翻白眼,這丫頭叫人說她甚麽好呢,明明猜出了孫氏的身份,還在她氣頭上頂嘴,這不是自己堵死自己的路麽


    果然孫氏氣得都微有些發顫了,指著她向潤娘道:“你還想替她說好話,你看她那得性真要進了咱孫家的門,咱們還有清靜日子過麽”


    “嫂子是我糊塗了,如今看在我麵上且消消氣吧”潤娘親自斟了杯茶奉上。


    孫氏撒了幾分氣腦子倒清楚了些,這畢竟是在潤娘家裏,姓林的那丫頭又是她的客人,總要給潤娘留兩分臉麵,因此吃了口茶,別過頭去悶不做聲。


    誰想林寄蘭哭得一半,忽然道:“伯母教訓我,我自是不敢迴嘴的,卻也該告訴我哪裏錯了才是,這般沒頭沒腦的一通罵---”


    “林小娘子”潤娘繃著臉疾聲喝斷,心裏歎道,這丫頭還真是不招人疼,受了一點子委屈就這般不依不饒的,還非要跟人較個真不可


    孫氏不怒反笑道:“還真有給臉不要臉的你還好意問我你做錯了甚麽?你真當我是個死人麽?六月裏你日日邀著伯文去那甚麽庵。這是正經人家的女孩兒該做、會做的事麽我給你留一分臉麵不說破你倒還追著問,顯見著你是不覺著自己有錯了。”孫氏冷哼了聲,斜睨了眼哭得梨花帶淚的美人,繼續道:“拋開規矩不說,那會子正是伯文備考的緊要關頭,你還日日的邀他嬉遊,你存的是甚麽心思?非要毀了他的前程你才趁心如意呀”


    “我也是想著伯文念書念得辛苦,才邀他過去鬆快鬆快”林寄蘭一麵辯解著,一麵憤憤地掃過潤娘。


    潤娘接到她的怨懣的眸光微微一歎,這都甚麽人啊,到了這會咬著牙不認錯不算,還有心思怨怪旁人。


    “你不用斜眼看潤娘,難道她該幫著你瞞我才對麽?”


    “我---”


    “好了,好了。”潤娘見她還欲再辯,連忙搶斷道:“林小娘子,你且


    迴吧再說越發惹得嫂子不快了。”


    林寄蘭瞅了瞅背對著自己的孫氏,又狠狠地瞪了眼潤娘方甩著帕子憤憤而去。


    待林寄蘭出了門,潤娘才勸孫氏道:“那丫頭還是個孩子的心性,嫂子何必同她認真呢。”


    孫氏歎了口氣,道:“原本伯文同我鬧,我還有些氣弱畢竟沒親見過人,隻聽得些風言風語。今朝一見我可算是領教了,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人,真不曉得林先生是怎麽教的女兒。”


    潤娘笑著在她對麵坐下,道:“這有甚麽不曉得的,林先生就她一個女孩兒,母親又去得早,難免養得驕縱了些。”


    “話也不是這麽說。”孫氏搖頭道:“譬如秀丫頭,也是打小沒了父母性情柔順寬厚不說,辦起事來又穩妥周到的很,哎喲---”孫氏忽地兩手一拍,道:“被她氣得正經事都忘了說了。”


    “甚麽事呢?”


    “是這樣的,前幾日我收拾東西收出兩大包的毛皮來,才想起到了秋冬有幾家獵戶會來交毛皮,往年這些東西咱們都是賣給湯家的,今年若再賣給湯家,咱們又有些不甘呢”


    經孫氏一提潤娘忽地想起來,年初時孫老大就是為了皮毛的價錢才被湯家打了,而且舊年交租時自己家也收了好些皮毛,做了一家子的衣衫還多著一包。她皺眉想了一迴,一時間也沒有眉目。


    “如今中秋都還沒過,這事且還不急吧。”


    “哎,我也是想著了就來跟你商議商議,不然轉過身我就忘了。”


    “說忘了,我倒真是忘了一件事情。”說著喚了淑君進來,道:“你去裏頭把那個藍布包袱取了來。”


    淑君答應了,從裏炕的炕櫃上取了一個藍白相間的小包袱出來,潤娘接過手,解了開來擺了一炕幾的瓶罐小盒,潤娘一一指著道:“這個小琉璃瓶裏裝的是椴樹蜜,聽說比咱們家常吃的好,我吃著倒覺著隻更清香些罷了。這個油紙包裏包的是普茶,我記得嫂子很是喜歡這味道的。這幾隻青瓷盅裏裝得是油膏脂粉,桂花、桃梨、茉莉、玫瑰的我都給嫂子拿了些。這個小木匣裏裝的是幾朵絹花,聽說是京裏時新的樣式,嫂子就戴著玩吧。還有這個錦盒,裏頭裝了幾塊月餅有蓮蓉的、五仁的、豆沙的、蛋黃的、火腿的,味倒是一般,隻是小小巧巧的模樣精致得很,待客倒是極好的。”


    孫氏聽直了眼,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嚅囁著嘴半晌才問道:“你哪裏得的這些好東西呢。”


    潤娘笑道:“嫂子放心,這不是偷搶來的,嫂子隻管使就是了。


    孫氏放下手中的瓷盅,推辭道:“這可怎麽使得呢,這麽些好東西該花多少錢呢”


    潤娘將臉一沉道:“嫂子這是和我見外呢”


    “這---”孫氏心裏即愛這些東西,又覺著過意不去,正猶疑間已聽潤娘說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特地揀出來送嫂子的,嫂了若不收下就是和我生分的意思了。”


    孫氏聽她說得極是認真,倒不好一味的推辭,“罷罷,再推下去倒辜負了你的情意了。”


    “這話就是了。”潤娘邊說邊又包了起來。


    恰好魯媽來請吃飯,倆人拉著手出了內室,說說笑笑的吃過了飯,孫氏本欲帶了幾個小的上街逛去,誰想周慎、季文都說要在家裏念書,寶妞聽得周慎不去也說不去了。


    “還是你有法子,小三子在你這裏住了幾日也曉得要念書了。”孫氏笑盈盈地攜著潤娘的手,邊說邊往外頭去。


    潤娘倒是微蹙了眉,道:“嫂子,我倒是覺著自妞兒去了,小三子就一直打不起精神來。本以為接了他來有慎兒給他做伴會好些,這都快半年了,還是那麽悶悶的,我倒怕他悶出病來”


    孫氏望著兒子的屋脊歎了聲,道:“我也沒想著三小子竟是那麽個實心的孩子,可又有甚麽法子呢,這如今咱們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喜哥兒她---”孫氏本待說“是死是活的也不曉得”話在嘴邊轉了一圈,終還是咽了迴去。


    然而“喜哥兒”三個字到底還是勾起了潤娘的愁思:“也不曉得她母女二個過得怎樣了?這輩子還有沒有見麵的日子?”


    孫氏聽了這話也自傷感,勉強笑勸道:“你這話也假,你們都年紀輕輕的怎麽就沒見麵的日子了。”她且勸且行的,話未說了人已出了二門:“寶妞就勞你照看了半晌了”


    潤娘目送著她向角門而去,淺笑著揚聲說道:“你也覺著我講這些虛話了,寶丫頭我照看得還少麽”


    待孫氏出了門,潤娘方才轉身迴來,才剛邁過了穿堂,就見沈氏急急的趕了出來,滿麵的惶恐:“娘子你快去瞧瞧吧,弄哥兒又是發熱又是吐奶又是拉稀的”


    “甚麽”潤娘腳下一軟險些跌倒,亂了心神了的她慌忙往屋裏趕去。


    一進了屋子就聽見女和細弱無力的哭聲,嗚嗚的跟隻小奶貓似的,刹時間潤娘五內都絞痛了起來。她奔到搖籃邊但見女兒粉嫩嫩的小臉燒得通紅,換下的尿布上滿是蛋花似的稀便。她勉強定了定心神,吩咐道:“打盆井水來,叫阿大去請陳大夫。”


    淑君聽了一溜煙地跑出去傳話,易嫂子便趕緊地打井水去,人都還沒出


    門,弄哥兒又拉了一泡稀出來,看著女兒原本水嫩嫩的小嘴唇,這會竟有些發幹,潤娘的眼淚不自覺地落了下來,“魯媽,趕緊調一碗鹽溫水來。”


    魯媽雖不明白鹽溫水有甚麽用,但應了聲趕緊辦去了。過不大會井水來了,鹽溫水也端得來了。


    潤娘擰了把帕子覆在女兒小小的額頭上,然後再舀了一小勺鹽水喂她喂得兩口便停了下來,將她覆在額上的帕子換了一麵,再又喂了兩口鹽水,如此不停的反複著。直待迴身帕子時,她才發現魯媽他們都還焦急地候在一旁。


    “媽媽,你們隻管忙你們的去,讓沈嫂子在這裏陪著就是了。”


    “這會也沒事,咱們也在這兒守著吧。”


    雖說弄哥兒在肚子裏多災多難的,可打生下來倒是從沒生過病,這一下子忽然病了,自然是人人都揪著心了。


    “沒事的,況且人多也熏著弄兒不是。”


    聽得潤娘這般說,魯、易二人方退了出去。


    潤娘又喂了女兒兩口鹽水,試試了有些涼了,便吩咐沈氏再換一碗來,


    這會她漸漸靜下心來了,記起前世看過的母嬰雜誌上說,嬰幼兒容易在秋季拉肚子,症狀跟弄哥兒的差不多,哎,這要是在二十一世紀是算不得甚麽大事的,可是這個時代---潤娘的心不由沉了沉,輕撫上女兒的小臉蛋,哽咽道:“弄兒,你千萬不能有事。”


    話未說了,一點豆大淚珠摔在弄哥兒通紅的小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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