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新宅


    綿綿的細雨也不知是何時飄起的,清晨起來遠處的山巒已是雲遮霧罩飄飄渺渺,周家大門口停著三輛大車,除了一輛騾車,其餘二輛是跟驢車是孫家借的。


    知盛同阿大他們來來迴迴地搬了一早晨的行李,直到巳時初刻才歇了下來,也不怕風涼搬了張小杌子就在門簷下坐著閑聊了。秋禾撐著把青油紙傘懷裏抱著坐褥一路小跑出來,見他們就在門簷下坐著笑鬧,知盛的小半個胳膊都細雨濡濕了,登時便有些惱怒心疼隻不好獨說知盛甚麽,當下收了傘放緩了腳步,端起大姐的架子沉了臉斥責阿大他們:“天雖暖和了可畢竟才四月的天氣,你們隻管在風口裏坐著,又還飄著雨也不怕受了濕氣!”她一麵說一麵將坐褥鋪到車裏。


    她一轉頭見阿大他們都對笑嘻嘻站了起來,在一旁擠眉弄眼地道:“秋姐姐別抱怨咱們,咱們早就叫盛大哥進去他偏不肯,這會好了連累咱們也挨訓了!”


    秋禾聞言登時飛紅了臉,跺著腳就去打阿大:“你們越發是沒規矩了,時不時地就拿我取笑,看我不撕爛了你的油嘴。”


    阿大他們哄得散了開來,遠遠站著笑道:“咱們說甚麽了,怎麽就取笑姐姐了咱們可沒這個膽,姐姐要撕倒去撕娘子的好,她倒是一個不拉地打趣呢!”


    “臭小子,你給我站著!”秋禾指著阿大他們,嘴上罵著腳下就追了上去。


    阿大三個邊跑邊大聲笑道:“好姐姐,你隻管追趕咱們做甚麽,趕盛大哥才是正經呢!”


    秋禾聽罷連耳朵根子都泛了紅,邊趕邊罵道:“黑炭頭,你們有本事別讓我趕著!”


    知盛站在門簷下看他們繞著牆根在過道裏瘋跑,麵色做難幾次開口勸止,聲音都被他們的喝罵嬉笑給掩蓋了。秋禾同阿大他們正鬧得瘋,忽從二門裏傳來一聲怒喝:“鬧甚麽,叫你們看著車倒在這裏瘋玩!”


    眾人聞聲登時都貼著牆根垂首侍立,就見華嬸一手打傘一手扶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潤娘從裏頭走出來,兇巴巴的厲眸掃過他們頭頂掠過。


    孫娘子緊緊地握著潤娘的左手眼淚汪汪地道:“你可要多迴來走走,可別一進了城就把咱們都拋腦後了!”


    潤娘輕拍著孫娘子的手勸道:“也不過是十來裏地,嫂子閑了隻管進城裏逛去,又哭甚麽呢!”


    寶妞跟在母親身旁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咧著小嘴甚是委屈地道:“潤姨,你要叫三郎時時地給我寫信,不準他忘了我,還有潤姨也不可以!”


    潤娘蹲下身子攬過寶妞在她滑嫩嫩地小臉蛋上親了親,豎了兩根手指保證道:“好妞兒,寶貝妞兒,潤姨就是忘了慎哥兒也不會忘你!等潤姨安頓了好接你玩去!”


    “真的?”寶妞圓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潤娘,把肥短的小指伸到潤娘眼前:“打勾勾!”


    潤娘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下,勾住寶妞肥嘟嘟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潤姨,還有我!”孫季文推開妺子搶到潤娘麵前,也伸出小指來。


    潤娘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在他腦門上敲了個毛栗子:“你還用勾!過兩**母親就送你去書院,到時候不就住我家裏!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惹事我可就趕你出門,而且啊再不準你上門,聽見沒!”說著瞪大了眼又敲了下。


    孫季文揉著腦門,看向自家娘親問道:“阿娘真的麽?”


    孫娘子繃著臉道:“我還沒同你爹說定呢,且看你這幾日老實不老實,若還是一味的惹禍倒是給我在家呆著自在!”


    “不會,不會,我一定老實在家念書,決不再出去惹事!”孫季文連聲保證道。


    孫娘子橫眼掃過自家兒子,邊隨著潤娘出向外行去,邊悻悻抱怨道:“我的兒子女兒,倒是日日地想往你家裏鑽,也不知你給他們灌了甚麽迷魂湯!”


    潤娘聞言撲嗤一笑,道:“不用說他們,你不也一樣!”


    孫娘子冷眼剜去,還不及迴嘴已然行至大門口,知盛挑起了車簾,孫娘子母女二人的眼淚越發掉得兇了,看得潤娘也傷感了起來:“好了嫂子,你再這樣倒要把我的眼淚也招下來了。”


    一言未了知盛已含淚給父母磕了頭,帶了阿大、阿三登上了車,華老夫妻自是紅了眼眶,跟到車邊嘮嘮叨叨的囑咐了一車的話。


    這裏魯媽也勸潤娘道:“時候也不早了,娘子也上車吧。”


    潤娘最後看了眼住了自己住了大半年的宅院,眸底瞬時湧起陣淚意,她忙低下頭拿帕子摁了摁眼睛逼迴了酸澀,再抱了抱孫娘子母女倆,扶著魯**手上了車微合了眼低聲吩咐道:“走吧!”


    伴著魯媽傳出話去,車身顛簸著走了起來,而寶妞漸漸模糊的哭嚷聲,攪得潤娘滿腔的酸楚,兩行清淚緩緩而下。


    因著天氣不好路顛簸了些,因潤娘又還在月子裏,鐵貴也不趕把車趕得快了,因此他們進城時已近午時,虧得陳家老宅就在王門郎大街的螺絲弄裏,周家三輛自北門進了城後,隻再行了一刻鍾便到了陳家老宅門口。


    魯媽並秋禾攙扶著潤娘下了車,她還沒站穩一個有些硬梆梆的小身子便已撲進了她懷裏,大哭道:“阿嫂你怎麽才來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潤娘才從離別的傷感中出來,又被這熱情到不行的迎接給鬧紅了眼,摸著周慎的大腦袋正要寬慰幾句,耳邊飄過一道清朗的嗓音:“來了。”


    潤娘抬眸看去正撞上劉繼濤柔暖的笑意,有些灼人星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他雖隻說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可潤娘卻不爭氣地紅了臉,眸羞答答地低下頭躲開他的眸光。


    劉繼濤看著眼前這個因著自己一句話便嬌羞到發怔的女子,不由輕笑出聲,走上前接過秋禾手中的傘,站在她的身旁道:“呆站在這裏做甚麽,快進去吧。”


    “噢。”潤娘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就在耳邊,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起來,小心隨著他的步伐,惟恐挨著他身子。就在潤娘的小心髒撲通狂跳時,突然因緊張而微涼手被一片幹燥地溫暖包裹住,她登時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向劉繼濤,他的臉上卻不見一絲地波瀾,隻看著潤娘柔聲問道:“怎麽了?”


    潤娘水嫩的嘴瓣張了張,嘟嚅道:“沒事!”眼眸卻落在他握緊自己的手背上,心裏嘀咕道,這家夥現在牽我的手都理所當然了,還問我怎麽了!


    她被劉繼濤牽著步進了二門,神智才清醒了些,眼珠子四處溜著打量起新家,南門三間正房各掛了間耳房,東西廂房依舊是三間,隻是院子比周家的大了些,潤娘立時叫道:“臭丫頭居然坑我,這麽個宅院居然要我六十貫---”


    她話未說完,劉繼濤收了傘抬手就賞了她一個毛栗子:“你呀,就是這樣凡事看一半就嚷開了,這才隻是頭進院子!”


    潤娘又在掃了眼這院子,張大了嘴問道:“難道後頭不是罩房院?”


    劉繼濤遞她個白眼,口氣不自覺地帶了寵溺:“你呀!”


    “怎麽了!”潤娘眨巴著眼看向劉繼濤:“秀丫頭不是說三進院子麽,前頭過道一進正院一進,然後不就該是後罩房了麽---”


    劉繼濤笑歎著搖了搖頭,牽著她邁過道小門,潤娘登時好似被咬了舌頭般,張大了嘴瞪著眼前寬闊的院子,以及明顯比自家高闊出許多的三間正房,怔了半晌才緩緩轉了轉腦袋,但見東西兩廂就有自家的正房的大小了,嘴巴不自覺地又張大了兩分。


    “阿嫂,我帶你去東跨院瞧瞧,那裏有個好大好漂亮的花園子呢!”周慎拖著潤娘往東跨院跑去。


    “花園!”潤娘還沒合上的嘴,含含糊糊地吐出這兩個字,人已已經被這座大宅子打擊得有僵化了。


    劉繼濤跟在顯然有些發木的潤娘身後,清俊的臉上浮起暖暖地微笑,柔柔地目光緊緊地跟隨著潤娘。


    “阿嫂,你看!”周慎領著她穿過一扇小小地月亮門,潤娘眼前登時現出一個姹紫嫣紅的園子。


    開得像片白雲的牡丹最是奪目,至於牆角邊那幾株玉立婷婷的樹更是花開錦繡,紅fen相交的花枝間隱隱地露出段泥鰍似的牆脊,仿若是朝霞輕籠。另又有幾株矮矮的石榴樹依著西牆,濃鬱的綠蔭間已然掛上不少紅通通地小鈴鐺,向陽的那一片有幾隻鈴鐺紅殼微綻,透出層層紅薄的輕紗。


    “這,這,這---”潤娘指著滿園了花樹,震驚得圓睜著雙眼“這”了半天也沒擠出一句話來。


    劉繼濤輕笑著走上前,拉下她的手調侃:“我還以為你眼界極高,沒想到這麽個小園子就把你震成這樣了!”


    “小園子!”潤娘陡然拔高嗓音,瞪著劉繼濤問道:“你管這叫小園子?!”


    劉繼濤對她如此過激的反映有些發愣,潛意識地點了點頭。潤娘咽了口唾沫,轉身望著近五百平方的花園,不安地道:“承之,你說一年六十貫是不是太少了些呀!”


    劉繼濤聞言不禁宛爾,牽了她的手轉身迴房:“好了,天氣雖然暖和,可又是風又是雨的你身子又不好,等天氣晴好了再細看這園子不遲!”


    “我---”潤娘站住腳戀戀不舍望著園子,西牆石榴下還有架秋千,嗚嗚,好想坐呢!潤娘正想說去坐一坐,耳邊卻飄過劉繼濤涼涼的嗓音:“若受了涼魯媽又該逼你吃藥了!”


    登時一碗烏黑的湯藥潑去了滿園的花色,潤劉娘的眼前隻剩一片漆黑且還泛著濃濃的苦意,她不禁打了個寒噤,仿若被霜打了的茄子老老實實跟在劉繼濤迴房。


    劉繼濤眼角的餘光掃到她臉上頹喪的神情,心中不忍:“這園子還能跑了不成,過兩日天氣晴好了,隻怕你要看厭了呢!”


    “可我就是這會新鮮麽!”潤娘嘟著嘴迴道。


    “你呀!”劉繼濤擰了擰她的小鼻頭,溺聲道:“哪裏像是做娘的人,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嗬嗬---”潤娘傻笑得兩聲,掙開劉繼濤的手,朝正院小跑去:“妞兒,娘親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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