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痛!


    “潤娘!”劉繼濤被慘叫聲驚醒,騰地坐了起來,不想牽動了傷口痛得他倒吸口冷氣。


    “啊----”


    又是聲慘叫,劉繼濤青紫紅腫的麵頰上登時褪了血色,他顧不得渾身火燒般的痛楚,揭被下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衝去,恰撞上端藥進來的無腔,


    “相公你怎麽起來了,你可是傷了肋骨啊!”無腔放下藥碗慌忙去扶,卻被劉繼濤一把推開,“我要去看潤娘---”他話未說完又一聲慘叫傳來,叫得劉繼濤身子一陣發顫,一顆心仿若在油鍋裏翻滾著。


    “相公,周娘子沒事!”無腔再次扶住劉繼濤,紅了小臉道:“她,她,她在生娃娃呢!”


    劉繼濤稍稍一怔愕,低喃自語道:“不是要到月底的麽---”


    “我聽陳老郎中說因是太過激動動了胎氣。”無腔見劉繼濤麵色又是一沉,忙又道:“不過這會已然沒事了。”


    劉繼濤聽著一聲緊接一聲的慘叫,合眼緊咬著牙,腮幫子直抖個不停,過得會他睜眼道:“我要去瞧她!”


    “可---”無腔還不及勸,劉繼濤已歪歪倒倒地走出了內室。


    “站住!”陳郎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喝住劉繼濤道:“你給她添的麻煩還不夠麽?這會還要去吵她!”


    劉繼濤撫著痛悶的胸口,倚著門框喘息道:“我就隻瞧一眼!”


    陳郎中看都不看他,扭頭衝門外叫道:“鐵貴,把他給我弄迴床上去!”


    “噯。”鐵貴答應著進來扶劉繼濤道:“劉先生你傷了脅骨,還是迴床上躺著去吧。魯媽、阿娘並知芳都在娘子屋裏出不了事的,再說了陳郎中就在家裏,你還不信他麽!”


    “可是,潤娘叫得那麽---”一聲慘叫打斷了劉繼濤的話,也叫得他的身子一顫。卻聽陳郎中罵道:“臭丫頭越叫越來勁還!”說著瞪向劉繼濤道:“你聽聽她那叫聲可是中氣十足呢,比你有氣力多了,你趁早給我躺著去。萬一斷裂的脅骨刺入了脾肺,嘿嘿,那丫頭月子裏可就有得替你發愁嘍!”


    鐵貴也勸道:“就是呢劉先生你去了幫不了手不說,還要旁人分心照顧,不如在屋裏等著的好。”


    劉繼濤焦慮的眸光在兩人臉上轉了幾轉,推開鐵貴在堂屋的交椅上坐了,道:“那我在這裏等。”


    鐵貴、無腔二人都乞求地望向陳郎中,“看我做甚!”陳郎中瞪迴二人


    的眸光,向無腔喝問道:“藥呢?”


    無腔先是一怔,接著道:“在屋裏!”


    “給他喝啊!”陳郎中那本就紅潤的臉膛上因著怒吼越發添了些血色,頷下那一撮山羊胡子亦是抖個不住。


    無腔被他吼得一縮腦袋,也不及應聲倏地跑迴內室,把藥端了出來:“相公吃藥吧。”


    劉繼濤合目坐在交椅上,聽著不斷傳來的淒厲叫聲,他攥緊的拳頭一直顫抖著。聽到無腔的聲音,緩緩睜開眼接過湯藥,脖子後仰冷冷的苦澀立時漫入四肢百骸,他的臉上卻漾開一抹笑意。將碗遞到無腔麵前,問道:“還有麽?”


    “相公!”無腔愕然地看著劉繼濤,他雖沒嚐過這藥可那絲絲嫋嫋的苦嚶卻是撲麵而來。


    “哎---”陳郎中微然一歎,苦藥入苦口,他怕是嫌這藥還夠苦吧,輕責道:“胡說甚麽藥也是亂吃的,虧你還略通醫理!”


    “老先生教訓的是。”劉繼濤垂下眼眸,擋去眼底秋蓮般的苦澀。閉了眼感受著渾身上下火灼似的疼痛,以及腹內冰冷的淒苦,心底生出些暢快的感覺,若能再痛一些、再苦一些該有多好!他手隨念動往胸口一摁,刺骨的痛疼登時漫散開來,應和著潤娘聲聲的慘叫一點淚落摔碎在他蒼白嶙峋的手背上。


    陳郎中年紀雖大眼睛卻尖,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入他的眼中,不由微歎著搖了搖頭,步出漸漸暗下來的堂屋,向正院踱去,心裏歎息道,本以為是對良配,現今看來隻怕他二人終是有緣無份啊!


    時間在痛楚中滴滴嗒嗒地溜走,半片冰輪不知何時爬了上來,此刻已聽不到潤娘的喊叫。劉繼濤在黑暗中坐著,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手心裏全是冷汗。


    “無腔!”他突然揚聲喚道。


    “相公,你要歇了麽?”無腔飛快地從外頭跑進來問道。


    “你去正院看看,到底怎麽樣了?”


    “噢。”無腔應聲去了。


    瞬時間這屋子靜得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他的眼前突然一片血紅,而潤娘便蒼白地倒在血潑中。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劉繼濤攥緊了拳頭,緊咬著唇瓣不住聲地安慰自己,直至一股腥甜湧入口中。


    “劉先生,劉先生睡了麽?”清柔的嗓音淡淡的飯香伴著晚風細細地吹進劉繼濤的耳鼻中。


    “秋禾麽,進來吧。”有了人聲,劉繼濤心底裏的恐懼瞬時消散了不少。


    “先生怎麽也不點燈,我還以為先生睡下了。”秋禾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色行到戳燈旁,努力睜大眼睛摸了好一會,才拿到了火折子點亮了戳燈。


    劉繼濤笑了笑,他極想跟秋禾打潤娘的情況,偏偏卻不敢問出口。秋禾提起擱在上的食盒,左右瞧了瞧,問道:“無腔呢?”劉繼濤正不知如何迴答,秋禾已打開了食盒,端出一盅肉粥並幾樣小菜,道:“娘子知道先生受了傷吃不得大葷,特地托了孫家娘子做了這肉粥,先生聞聞,可香了!”


    一股暖流自心底噴湧而出,溫暖了他每一處的毛孔,那女人自已還在鬼門關上打轉,偏還操心他的吃食,“娘子,還好麽?”劉繼濤聽秋禾話音輕快,便大著膽了詢問道。


    秋禾聞言撲哧一笑,邊擺碗筷邊說道:“好得很呢,叫了多一個時辰被陳老先生罵了兩句,這會正在認真的生孩子呢,陳老先生說還真沒見過這麽有精神頭的產婦。”


    劉繼濤聽得潤娘無事,身子登時便軟了下來,而周身的疼痛好似異常的


    清晰了起來,隻一瞬間額頭便滴了冷汗下來。


    秋禾一迴身正對著他比窗外的月色還慘白的臉膛,就連唇色也白得嚇人,驚聲問道:“劉先生,你這是怎發了!”說著便跑到門邊,衝外頭直喊:“陳老郎中,陳老郎中,你快來呀,劉先生不行了---”


    “秋禾,秋禾---”劉繼濤有氣無力叫著,秋禾這般叫法若是驚動了潤娘可怎麽好呢!


    “怎麽了?怎麽了?”陳一平滿臉驚慌地趕過問道。


    “陳老先生,你快看看劉先生吧,臉色怎麽白成這樣呢?”秋禾一見陳一平,好似抓住根救命稻草般,趕緊把他推到劉繼濤麵前。


    陳一平瞥了眼劉繼濤,沒好氣道:“怎麽白成這樣?痛得唄!”


    “痛得?”秋禾不可置信地看著劉繼濤,她從來不知道挨幾下打能痛成這樣!


    “哼,裂了三根脅骨還硬撐著坐著,換做是你早痛暈過去了。”陳一平涼涼地解釋道。


    “哎喲,我的先生那你怎麽不躺著啊!”秋禾跺著腳埋怨道,又四下瞧了瞧,“無腔那小子怎麽不見,枉先生平日那麽疼他,這會他倒偷懶去了---”秋禾淘淘不絕地罵著。


    劉繼濤訕著臉清了清嗓子默不做聲,暗自心道,無腔啊,對不住了。你相公我實在是不好意思說你哪裏去了,你就擔待些吧!


    陳一平斜眼向劉繼濤看去,揭短道:“無腔多半是被他差去打聽你家娘子的情況了。”


    秋禾聞言立時停了口,躁紅著臉問劉繼濤道:“先生還動得麽?不然我把肉粥拿過來吧。”


    劉繼濤本來慘白的麵上添了淡淡紅暈,點了點頭道:“拿過來吧。 ”


    陳一平動了動鼻子,歎道:“真香啊,小子你真是有福氣啊,那丫頭痛得要死不活的還惦記著你沒吃飯,巴巴地讓孫家娘子做了這肉粥給你送來。”


    劉繼濤艱難地舀了勺粥送進嘴裏,隻覺得這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任何山珍海味都及不上它的百分之一,因此他每一口都吃極仔細,好似要嚼盡每顆米粒、每粒肉丁內的鮮美。


    “哎---”陳一平搖頭歎道:“你啊再這麽細嚼慢咽的,粥就要涼可是糟蹋了丫頭的主心意喲!”


    劉繼濤微微一笑,道:“涼了也是好吃的。”


    陳一平從鼻中嗤了聲,還沒開言,忽傳來道響亮有力的嬰兒哭聲“呱呱,呱呱,呱呱---”


    “哎喲,生了!”陳一平與秋禾歡聲高叫,先後腳的奔出房去。


    劉繼濤手中的白瓷調羹“哐啷”一聲,掉進盅裏,他呆愣地坐著,魂靈兒早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過得好半晌,他方漸漸地迴過了神,強忍著痛疼,扶著交椅上站起來,一步一挪地行到門邊倚著門框望向漾潤娘的屋子,聽著正院的歡喜聲,他蒼白病弱的臉上浮起極淡的微笑,眉宇間卻


    漾起幸福的漣漪。


    “相公生了,相公生了---”無腔歡唿著跑到劉繼濤跟前,正要開口卻被劉繼濤敲好幾個腦門:“盡胡說八道,相公生甚麽!”


    無腔被劉繼濤輕責了句,立時掩去了臉上稚笑,束手恭立地迴道:“周娘子生了個女娃,且母女平安。”


    “是麽。”劉繼濤淡淡地應了一句,轉身時不慎抖落了眼角的淚珠,他不知自己是悲是喜,自己這樣的人有資格照顧她們母女一世麽?或許離開才是對她們好吧!劉繼濤忽地痛得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相公,我扶你歇著吧。”幸好無腔眼急手快扶住了他。


    劉繼濤啊劉繼濤,你隻是想便心疼到如此麽,若那一日到來,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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