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放心


    華嬸諸人守著漏刻好容易挨到了酉時初刻,忙走了去叫周慎進屋,誰想他倒賭上了氣,站在牆角那裏任華嬸他們怎麽勸都一動不動的,華嬸他們又不敢驚動了潤娘,隻得壓著聲音一句句地勸,周慎卻是個死倔脾性,憑華嬸他們磨破了嘴皮子,連眼皮都不帶眨的。


    潤娘在屋裏早便聽見聲響了,待華嬸他們勸得沒話了,她才使著秋禾去叫周慎進來。


    周慎聽得阿嫂叫自己,遲疑了會,終究還是有些懼怕潤娘,慢慢地挪進了屋,然隻站在地上也不給潤娘行禮,別著個小臉滿是不服的樣子。


    潤娘也不做聲隻低著頭吃茶,秋禾推了推周慎,小聲道:“給娘子認個錯不就完了,倔甚麽還沒站夠麽!”


    潤娘聽見聲音,抬眸掃了周慎一眼,見他跟木樁似的釘在地上,大腦袋不服氣的歪著,心裏的火氣“噌噌”地又冒了上來,不過她知道一味的罰是沒用的,已然罰他站了整個下午了,可該是講道理的時候了。


    “你覺著自己沒錯,是嗎?”


    周慎抬起頭嘟著嘴看了潤娘一眼,別過臉去。秋禾倒是替他著急擔心,惟恐再惹惱了潤娘又罰要他,在後頭不住地推他。


    “秋禾,你別勸他了,他自己不知道錯認了也是沒用的。”潤娘放了茶盅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去廚裏幫幫嬸子吧。”


    “噯。”秋禾答應著,瞅著周慎一挪一挪地出去了。


    待秋禾出去了,潤娘又看著周慎好一會,道:“中午那會到底怎麽迴事,你且告訴我若是我罰錯了你,我給你賠不是。”


    周慎愕然地望向潤娘,怔了一會,嚅嚅地道:“那會我正在屋裏寫字,寶妞拿了風箏跑了來要我陪她玩,我讓她等一等,她卻硬拉了我就要出去,拉扯的時候一不小打翻了硯台,把我才寫好的字紙全給弄汙了,我一急便,便,便推了她一把----”說到最後一句,周慎又低下了腦袋。


    “你也覺著不該推她是不是?”潤娘溫言道:“不然,你也不會低了頭


    了。”


    周慎突地抬起頭,不服地嚷道:“可是寶妞也有錯!”


    潤娘看著他唬著的小臉,倒笑了起來:“是啊寶妞是不對,可誰讓你是男孩子呢,讓她還不應該麽?”說著潤娘正了臉色,拉了周慎的小手道:“你要記住你是男孩子,天生就該照顧女孩兒的,女孩兒再有不是,你也不能對她們動手,隻要動了手,就是你的不是了!”


    “為甚麽!”周慎的氣還是不順,梗著脖子問。


    跟他說紳士風度怕他理解不了,潤娘想了想,道:“從前有一艘好大好大好大的船,在大海上行駛時被風浪打翻了,船上的男人卻並沒有爭搶逃生的小船,而是讓女人和孩子們先走,最後大多數的男人和船一起沉入了大海,你知道男人們為甚麽不和女人搶小船麽?”


    周慎睜著大眼睛搖了搖頭,潤娘沒有直接說出答案,又問:“你說阿嫂和貴大哥哪個更有力氣?”


    “貴大哥。”周慎豪不遲疑的答道。


    “那阿嫂搶得過貴大哥麽?”


    周慎搖了搖頭。


    潤娘摸著周慎的腦袋,溫言又問:“慎兒,女人的力氣天生就比男人小,船上的男人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才不搶。”


    周慎越發的糊塗了,睜著大眼睛直瞧著潤娘,潤娘伸手攬住周慎,道:“不明白不要緊,你隻要記著你是男孩子,照顧女孩兒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


    周慎雖還不十分明白潤娘的話,可是潤娘說的故事卻記在了心裏,尤其是那句‘船上的男人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才不搶’從她懷裏仰起頭,抬眸看著潤娘道:“阿嫂,我以後再不兇寶妞了。”


    “這才是好孩子,明朝見著寶妞給她賠個不是,寶妞適才哭得可是傷心呢。那蝴蝶風箏是她新得的,特地找你一齊玩,卻被你弄壞了,你自己說該是不該。”


    周慎往她懷裏拱了拱,沒有做聲,潤娘接著又道:“有這麽個人,得了新東西頭一個就想著你,要和你分享,這個人你難道不要好好珍惜麽?”


    “阿嫂----”周慎小臉幾乎全埋進了潤娘的衣襟裏,撒嬌地扭著身子悶聲喚道。


    潤娘知道他已是知錯了,玉筍般的手輕撫著他的後腦勺微微笑著。


    次日潤娘才吃了早飯,孫娘子便走了來,道:“我可是差人去喚佃戶了,你們家呢?”


    秋禾一麵幫著魯媽收拾碗筷,一麵答道:“芳阿姐早讓阿大他們喚人去了,這會怕是來得差不多了。”


    孫娘子凝神細聽了聽,果然外頭隱隱地有些喧鬧之聲,“你們倒是早呢。”


    潤娘接過秋禾遞來的茶盅,漱了口向孫娘子道:“哎,今日天還朦朦亮,我就聽見知芳來喚秋禾了,鬧得我也睡不安穩,也不知他們一大早的做甚麽!”


    潤娘話音才落,就聽知芳在外問道:“秋禾,娘子吃過了沒有?佃戶們可都在外頭等著了。”


    “就來了!”秋禾答應著,卻看向潤娘:“娘子果然不去麽?”


    潤娘還不及答言,孫娘子便急道:“你不是去!”


    潤娘拿著帕子抹了抹嘴,向孫娘子笑道:“我這大腹便便的,萬一同佃戶談的僵了,又惹我動氣索性在屋裏躲清靜的好。”她看著孫娘子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她是不大相信知芳他們的原故,“嫂子放心,果然有事決斷不了我不是在家麽,隻使了人來迴我就是了。”


    “可----”


    孫娘子剛開了口,潤娘便笑著攔斷道:“我倒勸嫂子也一並在屋裏坐著,由他們說去就是了。咱們這身份可該拿著些才是呢。”她話還沒說完,孫家的張婆子走了稟道:“佃戶們都來了,娘子瞧讓他們在哪裏候著呢?”


    孫娘子瞅著潤娘想了半晌,吩咐道:“讓他們都到周家的圍房院裏去,你也跟著知芳一起。”


    張婆子倒皺了眉,“娘子不去可怎麽成呢?”


    潤娘惟恐孫娘子又想著要鬧自己出去,忙說道:“正是呢,知芳他們都年輕,有張媽媽看著最好不過了。”


    孫娘子聽潤娘把這樣大件的事全交給幾個後生辦,起先是不放心的,後來細想想知芳年歲也不小了,況且平日裏看著就是個精明人,再說那知盛自去年冬起,潤娘把家裏的大小帳全就交給了他,這麽些日子還沒聽他錯過。就是秋禾年紀雖小一些,說起話來可是尖利。


    再看自己這邊竟是一個人也沒有的,張婆子也四十好幾了,一聽見獨自辦事還就皺眉頭,因此這會她反倒想爭些臉麵了,板著臉訓斥張婆子道:“我去做甚麽?難道還要我去同佃戶們算斤算量的麽?你也白活了這些年歲,難道連知芳他們都不如麽!”


    秋禾聽了這話稍一抬眸,掃了孫娘子一眼,再又轉了眸光看向潤娘,隻見她微微笑著。


    “秋禾,還不來麽!佃戶可都來齊了!”知盛又在外催了。


    “去吧,記住了,你在外頭多聽少說話。”潤娘打發了秋禾道。


    孫娘子也向張婆子道:“你趕緊把咱們家的佃戶都帶過來,再就是事情你不清楚,別胡亂出聲。”


    張婆子雖還想再勸自家娘子一齊出去,終於隻張了張嘴,苦著臉應了聲而退。


    待人都走了,孫娘子在潤娘對麵坐了,絞著帕子不時地朝窗戶外頭看去。潤娘便笑道:“嫂子若是不放心,隻管走去瞧瞧也好跟我學一學。”


    “瞧你說的這外頭悄靜無聲的,顯是談得不錯,又有甚麽可瞧的,再說了你家那兩張嘴,可是能說會道的,我可有甚麽不放心的。”她心裏想著適才潤娘叫自已在屋裏坐著,這會若自己又說不放心,她難免以為自已猜忌她。在這件事上自家可是占了便宜,凡事不理隻管坐等分帳,若惹得她心裏不舒服了,要再尋這樣的好事可是難了。因而她強壓下心中不安,故作歡顏。


    潤娘也懶得去猜她的心思,隻管取了針線筐裏的活計做了起來。孫娘子如坐針氈一般,伸著脖子恨不得把窗戶紙都瞧破了才好,她正焦急,忽聽外頭有人喚道:“娘子,娘子----”


    孫娘子忙站起身來,大步搶到門前,才挑起了軟簾,就見阿三提著個魚簍衝了進來,孫娘子急問道:“怎麽了?”


    阿三倒被問得一愣,潤娘放了活計,趴過魚簍子瞧著問道:“打著了麽?”


    阿三漾起春陽般的笑臉,語調雖還帶著些怪腔卻也聽得明白了:“可多了,夠疙瘩它們吃上些時候了。”


    孫娘子訕訕地坐迴炕上,瞥了眼阿三,嗔道:“大唿小叫的,害我以為出了甚麽大事呢。”


    “他們知道甚麽規矩,倒叫嫂子笑話了。”潤娘說著話,吩咐阿三把魚蝦養在院中梅子釉的缸裏,又叫他把那些死了的和半死不活的魚蝦揀出來。


    阿三答應著出去後,孫娘子才道:“不是我說,你家裏這些人也該教一教了,一個奴隸大唿小叫的就進了內院,這可怎麽成呢。”


    潤娘微笑地聽著,趴到窗台邊逗兩隻疙瘩,不大會阿三拿了隻小碗進來,潤娘接過一看,全是小手指大小的魚蝦,而缸裏的兩隻龜早就劃啦著四肢,伸長了脖子盯著潤娘手中的碗了,潤娘提了一隻小魚到它們頭頂,兩個小家夥幾乎把脖子都仰斷了。


    看得孫娘子捂著嘴直笑,“真沒是甚麽人養甚麽東西,再沒見過這樣的烏龜的!”


    潤娘扭頭向孫娘子道:“這算甚麽,養得長久了,有些龜還會跟著人走呢,哎呀----”說話間,她手中的小魚已被寶疙瘩搶到嘴裏了,貝疙瘩著急了,衝著寶疙瘩的腦袋就咬下去,嚇得潤娘忙又提著了隻小魚直嚷:“這裏有,這裏有---”


    孫娘子看著潤娘這著急的樣子,笑個不住哪裏還想著擔心外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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