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照樣鑼鼓聲聲,絲竹悠悠,秦月生盛裝出場,唱念俱佳,盡顯風流,滿場喝彩聲不斷。


    沒有人知道台下坐著一個哀痛欲絕的女孩子,她明天就要做出一件轟動崇城的大事了,她是為她最心愛的男人去做的。


    她要一舉解脫他最深的痛苦,然後兩個人雙飛雙棲,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落腳下來,永遠忘掉這一段恥辱,過那《天仙配》中董永和七仙女的日子。


    又或者,明天她不能成功,這樣的話她會跟木村澤人同歸於盡。如此也好,是一個震撼親人的結局,驚懼會使他們明白一切,所以她死得無怨無悔。


    但凡宋華苓想通了一切,臉上便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她此時的眼睛裏隻有秦月生。


    巧笑倩兮的秦月生,含怒微嗔的秦月生,輕移蓮步的秦月生。他的長袖飄舞,衣袂翻飛垂飾叮當……


    宋華苓把秦月生從眼睛裏看到心裏,她如癡如醉,如夢如幻,如咽如泣。如果可能,她真想把他就這麽含進口中,吞進肚裏,永生永世合為一體。


    掌聲把看門人老王也吸引到場內來了,宋華苓瞥見通後台的小門邊無人把守,就悄悄起身,貓腰穿過池座,從小門溜進後台戲班子的住處。


    她爬上小樓,樓內充溢著那股熟悉的氣味:炒菜的油煙,尿布片子的濕臊,胭脂油彩的膩香……


    因了前台演出的進行,樓內房間便一個個緊閉,四處一片寂然。宋華苓恍然若夢地走在樓道裏,隱約能聽見前麵戲台上的鑼鼓點子聲聲急促,劇情像是正達高潮。


    她在這演出的高潮中推開秦月生的房門,一切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跟她第一次跨進這個門的時候,跟她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


    鑲了大鏡子的梳妝台上仍舊放著敞開口的化妝箱,紅的黑的油彩涸開來,正如主人所過的混沌不清的生活。


    靠牆衣架上掛了幾件繡花戲服,一件淡綠,一件粉紅,一件鵝黃,嬌嫩的色彩像春風柔情,使宋華苓的心都要為之融化顫栗。


    一時間她百感交集,喜淚橫流。她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覺得每一樣都親切無比,溫馨無比。


    前麵戲台上,秦月生正在委婉清亮地唱著一段西皮流水。宋華苓在他的床邊坐下,理好衣服,挺直腰背,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著,聽著。


    終於散戲了,戲班子人開始陸陸續續迴到小樓裏,腳步聲咳嗽聲灌滿狹長的走道空間。宋華苓的心狂跳起來,她咬住嘴唇,努力讓自己顯出不經意的坦然。


    門推開了,秦月生一臉疲憊地走了進來。


    最初的瞬間,他臉上浮現出茫然,甚至有一絲絲的慌亂失措,仿佛懷疑自己誤入了別人的房間。而後他眼睛裏一點點的冷下去,眉毛微微地皺起來,嘴角的線條也顯得僵硬。


    他就這麽站著,麵呈不悅地看著宋華苓,像是他從沒有認識坐在他床邊的這個女孩子,而且以後也沒有相交相識的可能。


    宋華苓不計較這一切,能夠和秦月生距離這麽近,看到他這張秀美異常的玉色麵龐,和他唿吸著同一間小屋裏的柔性的空氣,宋華苓此心已足。


    此時她身不由己地站起來,目光貪婪地盯住了秦月生的眼睛,夢遊一樣地向他走過去。秦月生卻是將身一閃,從宋華苓的旁邊擦過,與她恰好調換了一個位置。


    他弓下腰,用勁扯著揉皺的床單,沉了臉說:“你把我床上坐髒了。”


    這句話雖然吐氣輕微,在宋華苓聽來卻如同晴天霹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睜大眼睛望著秦月生,顫聲問:“你剛才說什麽?我坐髒了你的床?”


    秦月生直起身,一字一句說:“不錯,一個做了日本人的女人的肮髒之人,她不配坐在我的床上!”


    宋華苓哆嗦著嘴唇:“那麽你呢?你自己呢?你忘了你從前每次從木村澤人那裏出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秦月生仰頭,不由得冷笑道:“那不一樣,我說過我是被逼無奈,我身上係著戲班子裏幾十條人命。有的人卻是主動投懷送抱,那就是無恥。”


    宋華苓一下子淚如雨出,揚手打了秦月生一個耳光。她看見秦月生五色的麵龐上瞬間腫出幾條紅紅的手印。


    她的手哆嗦起來,不尷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如同等待她的處置一樣。


    宋華苓苦笑了一聲,喃喃地說:“對不起。”


    秦月生淡淡地一笑:“好了,這下子我不欠你任何情分了,請你立刻從我這裏走開。”


    宋華苓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不不,我必須要把一切都告訴你,我隻求你一件事,求你不要阻攔我明天要做的事情。”


    秦月生不屑地抬了眼睛,在宋華苓臉上飛快地一掃。“你明天要做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莫非你上吊自殺還要我來償命不成?”


    宋華苓打一個寒顫,她從秦月生的眼睛裏感受到一種極度的寒冷。她想這件事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她原本沒必要為別人舍身飼虎,這世界上真有人懂得女人,懂得情愛,懂得“獻身”這個字的含義和分量嗎?


    宋華苓委頓了四肢,隻覺渾身上下疲憊不堪。此時此刻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她心裏有一種飽脹,就像吃了太多的粘食,一團一團地堵在喉嚨裏胃管中,恨不得伸手進去掏出來才好。


    她不聲不響地轉身,慢慢走出房去。身後有一聲很響的關門聲,她沒有迴頭。她通身上下麻木著,疼痛著!


    迴去以後,宋華苓不止一次地盤算過殺死木村澤人的辦法。用刀?刀該刺進他的哪個部位?喉管還是心髒?她想像著尖刀刺進木村的身體,鮮血噴湧而出,他血糊拉塌倒地掙紮的模樣,不由得雙手一陣陣地哆嗦。


    宋華苓到底身單力薄,木村膘肥體壯,一刀能刺進要害嗎?若是不行,倘若他反手一刀刺死她倒是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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