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霍五、馮和尚率三千人到和州城外,滁州營裏已經堆滿了莊稼杆。


    離的近的村子,已經有兵卒迴來,牽了牛、騾、驢等大牲口,偶爾也有幾匹駑馬在裏頭。


    杜老八見狀,立時跳了起來:“晚上紅燜驢肉?要帶皮的肋肉,一口一兜油!”


    霍五卻是看著這些牲口,察覺怪異。


    要是為了就地補給肉食,也是豬、羊、雞、鴨為主,卻不見那些。


    “阿彌陀佛!”


    馮和尚看著牲口群,做了個稽首禮,嘴唇一動一動。


    霍五聽得清楚,哭笑不得。


    這假和尚念起了《地藏經》,這就算超度也早了些!


    “這是準備使‘火牛陣’?”


    霍五問鄧健:“要是和州兵出城應戰還能試試,他們要是固守城池不出,怕是用不上。”


    “已經圍了五天……一百強弩擺著,幹等下去徒勞無益,總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小小和州,一百弩,每弩五十支弩箭,就是五千支……”


    霍五也是讀過兵書的,立時就明白鄧健的意思。


    他抬頭看看天,伸手感受了一下風向:“這幾日正是東南風,倒是正好!”


    有了奪城計策,霍五便也心下稍安。


    如今他懸心的,反而是兒子那邊的消息。


    “算算日子,要是沒有意外,小寶、水進他們當出亳州,往黃州去了。”


    離得太遠了。


    與兒子分開不到一旬,他已經開始想寶貝大兒。


    鄧健皺眉道:“小寶是男兒,又不是大閨女,總要讓他自己撲騰!”


    “哼!”


    霍五不愛聽這個:“兒子咋了?誰說閨女就該嬌養,兒子就放養的?我家小寶小時候,可是不比那些傻小子似的混養,比一般人家小妞妞養得還幹淨乖巧……要不是……小寶自己樂意,我還真舍不得他離了眼跟前!”


    鄧健翻了個白眼。


    這樣養兒子,沒養成廢物,還真是霍家祖墳冒青煙!


    這會兒功夫,杜老八已經挨個查看那些驢,挑出個一歲口的小公驢出來。


    這些牲口都是鄧健下令征招,他不好自專,親自拉過來:“鄧兄弟,這頭驢好,晚上吃它吧?隻是不能隻咱們吃肉,下頭是不是也得喝湯,總不能讓大家隻聞味兒哩!”


    眼見杜老八眼睛放光,口水嗒嗒模樣,鄧健能說什麽?


    左右不差兩、三頭牲口,他便道:“這驢肉給曲長以上加餐,再送兩頭牛去大灶,給大家加道牛肉湯……多多的放薑……”


    到底是深秋時節,早晚也帶了絲絲寒氣。


    之前的一萬三千人,加上霍五、馮和尚帶來的三千人,就是一萬六。


    兩頭牛連骨頭帶肉,千把斤,可不是隻能喝湯。


    “哎!”


    杜老八歡喜應了,直接牽驢去了軍灶,親自傳達了鄧健的命令,隨後指著驢,一邊比劃一邊道:“都帶皮切,肋肉紅燜,四條腿白煮,剩下剁吧剁吧、連同雜碎熬湯,多多的放薑!”


    火頭軍頭目忙躬身應了。


    這秋日裏正是進補的好時候,他還真想要好好給元帥與諸將軍露一手。


    黃昏之前,鄧健派出去的兩千人陸續迴來。


    滁州營後,又多了幾座莊稼杆山。


    至於牲口,也隱在這裏。


    二十來個村子“征用”下來,牲口數目很是可觀。


    平均一個村子,就有二、三十個大牲口。


    唐光見狀,眼睛盯得緊,不由自主與滁州對比起來,歎道:“怪不得都說和州富庶,這還都是尋常鄉下農戶人家,不知士紳富戶又是什麽情景?”


    嗯……當幾十年山匪留下的老毛病,到了一地,心中總盤算著劫掠一番,會有多少進益……


    ……


    和州城牆上。


    都尉與州判已經下去,可早吩咐人留心滁州營動靜。


    但凡有異樣,就要稟告。


    兩人守在城門下,都不敢離開。


    仆從擺上晚飯。


    兩人相對無言,都是味同嚼蠟。


    等放下筷子,州判道:“老大人那邊……”


    守城五日,和州上下隻見都尉與州判,沒人見到知州大人,因為知州大人“病了”。


    都尉惱怒道:“不思守土安民,竟想要投敵,哪裏還配為父母官?”


    州判苦笑道:“老大人上了年歲,膽怯了!有滁州前例在,難免畏戰惜命!”


    滁州四縣,跑了一個曲陽知縣不知生死,據城對抗白衫軍的滁州知州、陵水知縣、濱江知縣,都是不得好死。


    其中滁州知州最慘,聽說人頭在滁州懸掛半月,闔家皆沒。


    如今都尉、州判聯手軟禁了知州,據城禦敵,心中卻也不踏實。


    要是敗了,難免一死。


    要是勝了,那軟禁上官、奪印也是死罪。


    除非兩人心狠,將這件事抹平。


    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是沉甸甸的。


    可是不軟禁知州也不行。


    他們兩個都是京城人士,下地方曆練,父母親族都在京中。


    可死,不可降!


    要不就要拖累家人。


    這邊兩人正悶著,城牆上的哨兵下來稟告:“滁州軍去鄉下拉牲口迴來,已經開始殺牛了……”


    都尉皺眉:“不是說滁州軍愛惜百姓?前幾日還安安生生,今日怎麽折騰起來?還是那些愛惜的百姓的話是假的,都是給自己麵上貼光?”


    州判想了想道:“下晌不是又來了一支滁州軍?是不是有什麽大人物到了?”


    “霍五爺?”


    都尉冷笑道:“聽說這位是屠夫出身,結拜兄弟都是黑蟒山裏的悍匪!就是靠著黑蟒山裏的土匪窩子發的家!我倒要瞧瞧,這位五爺能猖獗到什麽地步!得了滁州還不安分,竟又圖謀咱們和州,也不怕噎著!”


    兩人起身,重新迴到城牆上。


    ……


    暮色四合。


    滁州營方向,炊煙嫋嫋。


    都尉看著,收了眼中輕視,現出鄭重。


    州判也知兵事,眺望一番,道:“駐地紋絲不亂,規矩齊整……之前中軍賬留了空地,咱們還奇怪那是做什麽用的,如今滿了,看來是預留給那位五爺的!”


    都尉恨恨道:“滁州白衣賊精銳盡出,若是淮南道守軍肯出動,不管是援和州,還是直接‘收複’滁州,都能大有斬獲!可恨!可恨!”


    州判歎道:“如今朝廷……很少撥銀子下來,淮南道守備是娘娘族人的緣故,才撥了兩年軍備銀子下來,可也隻是這兩年……淮南道守軍三、四萬人,總要嚼用,全靠揚州城裏鹽商們養著,說是私兵也差不離……這世道,他們也怕,怎麽肯放淮南道守軍出來?要是樂意出兵,去年冬天就往亳州去了!還能允亳州幾個狗屁元帥在那裏蹦躂大半年?”


    兩人再多的抱怨有什麽用?


    隻能怏怏下了城樓


    天色盡黑。


    陰天的緣故,星月俱無。


    悶悶的讓人心裏不安。


    “白衣賊合兵了?不會強攻吧?”


    州判摸了摸一個勁兒亂跳的右眼皮道。


    都尉咬牙道:“攻就攻,讓他們好好嚐嚐強弩滋味!”


    到底不敢疏忽,吩咐和州兵卒分作兩班,輪流上城待命,以防白衣賊攻城。


    ……


    一更鼓……


    二更鼓……


    原本休息的兵卒上城牆輪班。


    三更鼓……


    四更鼓……


    兵卒再次換崗。


    不管是城牆上的,還是城牆下的,這一折騰大家都沒睡好。


    “快五更了,沒事啊……”


    城牆上一個兵卒打著哈欠,眼睛都睜不開。


    哈欠一個連一個的,大家都有些站不穩。


    負責瞭望的兵卒眼睛也看得發酸。


    霧蒙蒙的。


    整個滁州營都隱在黑暗中。


    零星有幾處光亮。


    “他們早睡了吧,有駑呢,他們還敢強攻?”


    “可不是,前幾日死了好幾百人……他們那個鄧將軍,在將旗下站了半個時辰!”


    “和州能守住麽?”


    “誰曉得,都好幾天了,外頭滁州兵越來越多……”


    大家心裏沒底,都沒力氣嚼舌。


    要是當初直接投降還好,給誰當兵都是當兵。


    白衫軍還受佛祖庇護呢!


    可已經抵抗,還殺了幾百號白衫軍……


    大家怕了。


    “真要……再殺下去……”


    一個兵卒小聲道。


    另一人跟著道:“我也怕……”


    這時,那個負責瞭望的兵卒“騰”的起身,凝神眺望。


    黑暗中,“嗒嗒”的聲音由遠及近,“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寂靜黑夜中傳的悠遠。


    “敵襲!”


    瞭望塔樓旁邊,鼓鑼俱全。


    哨兵口中喊著,手中拿了鼓錘,使勁地捶起來。


    “咚咚咚!”


    急促的鼓點聲,驚動了城牆上下和州兵。


    “敵襲!備弩!”


    輪班千戶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黑暗中若隱若現的星星點點,無邊無際,後背發冷。


    聽著這動靜,滁州兵這是全員出動?


    都尉、州判都是和衣而臥,被鼓聲驚醒,急匆匆上來。


    ……


    城牆上,火把、油燈都點起來。


    可是天陰霧濃,能夠映照的就是城牆上這些地方。


    “快到了……”


    那千戶麵上駭白。


    滁州軍離城牆沒多遠了,聽得見馬車的軲轆聲,聽得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都尉眼見著敵人越來越近,早就進入弩箭射程,長籲了口氣,揮著胳膊:“射弩!”


    “嗖!”


    “嗖!”


    “嗖!”


    夜色中,城牆上弩箭,飛向黑暗中的星星點點。


    那些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火光,還有火光邊白衫,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隻有弓弩入肉的聲,卻沒有兵卒的慘叫聲,反而馬蹄聲、車軲轆聲越來越清晰。


    “再射!”


    都尉頭上帶了冷汗,繼續吩咐著。


    他心中有數,這些弩是好弩,可弩箭有數。


    一台弩固定配置五十弩箭,一輪十弩箭。


    這一次下去,剩下兩迴就隻能等到關鍵時再用。


    敵軍悍不畏死攻城,那就隻能肉搏守城。


    他使勁著刀柄,沒有看到那千戶的小動作。


    那千戶已經給幾個心腹使眼色。


    有一人趁著都尉、州判沒注意,悄悄下了城樓


    而那些弩兵,也有半數得了私令。


    “嗖!”


    “嗖!”


    “嗖!”


    黑暗中,沒有人發現一半的弩箭調轉方向,沒有射向越來越近的“滁州兵”,而是直接向城牆下空射。


    “噠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都尉的心跟著提了起來,手心濕潤。


    早就做好死戰準備,可真正到來這刻,依舊讓人畏懼……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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