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裏,各家兒孫都在。


    同正廳的二十八客席相比,跟來的兒孫逾百人。


    有膽子小的家主,不想節外生枝,連幾歲小兒也帶的。


    使得屋子裏越發亂哄哄的。


    關鍵是,席麵呢?


    沒有。


    正廳的四菜一湯的標準是霍寶定的。


    鋪張浪費不好,四菜一湯是標準。


    如今財政緊巴巴,能省一分是一分。


    正廳都如此,偏廳這邊就隻有一盞清茶。


    一家一個小方桌,四把凳子。


    來的多的人家,小輩就站著,來的少的人家,還有富餘。


    鮑白英帶著兩個兒子坐下,神色自若。


    郭家與鮑家座位正挨著,郭二爺忍不住探身,小聲問道:“英大哥,這……霍帥到底是何意?”


    旁邊幾個座位的人都直起耳朵。


    “我等本就不是座上人!”


    “……”


    道理誰都明白,可這太不給麵子。


    就是知州在時,也沒有這樣待客的時候。


    就算不是衙內族人出麵,也是心腹幕僚出來招待大家。


    要知道在座的各人,雖為“兒孫”,可那是對著各家主說的,其中有年過而立的,還有年過不惑的,平時出入也稱“爺”。


    吳家二爺就惱了。


    他身上捐了監生,有個知府哥哥做倚仗,結果前來赴宴連正廳都沒進去。


    到了偏廳這裏,又是這個情形,真是再也忍不下。


    他這一起身,跟來的小輩也都起來。


    依附吳家的三戶人家,也都坐不住,“唿啦啦”跟著起身。


    “狗眼看人低,不成體統!”


    吳二爺冷哼著,就要往外走。


    “嗒嗒嗒嗒”,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門口進來兩隊少年武士。


    兩隊武士分開,走出一個略顯單薄的少年。


    少年十五、六歲年紀,之前曾跟著小元帥在門口迎客,大家看著也眼熟。


    不是別人,正是霍豹。


    霍豹雙眼似刀,望向吳家眾人。


    座次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不會看錯人,可依舊寒聲道:“吳光宗?”


    “豎子無禮!”


    吳二爺氣的漲紅了臉。


    十幾歲的毛孩子,當麵直唿其名,這不是侮辱是什麽?


    霍豹又望向跟著來的三人:“吳榮!吳慶!吳墨!”


    前兩個少年麵帶倨傲,上前一步往吳二爺身邊站了,一副同仇敵愾模樣。


    吳墨是吳老爺侄孫,身上穿著洗得褪色的儒服,與兩位從堂兄畫風截然不同,神色淡漠,點頭算是應聲。


    霍豹看了吳墨兩眼,對身後擺擺手。


    兩列少年武士立時飛奔上前。


    吳家附近的座位都掀翻了,反應快的人早已退避,反應慢的也被推開。


    “你們要做什麽?”


    吳二爺瞪眼怒喝。


    “好膽!”


    “哼,想抓就抓,迴頭求小爺小爺也不出來!”


    幾家附庸還想要上前攔著。


    “啊!”


    一聲慘叫,那上前攔人的胳膊就挨了一刀。


    見血了!


    “啊!”


    “嗷!”


    “別殺我!”


    “噗噗噗噗!”


    “噗通!”


    “啊……啊……啊……”


    鮑小二嚇的要驚叫出聲,被親爹給捂住嘴巴。


    郭二爺早已一把將身邊兩個小的摟在懷裏,不讓他們看這些。


    吳墨離吳二爺父子最近,被濺了滿身的血,臉色駭白,人已經嚇傻了。


    十人動手,唿吸之間,吳家父子已經不成形狀。


    霍豹皺眉,瞪了那些童軍一眼。


    他娘的,以為是剁兔子呢!


    殺人就殺人,還來這套!


    他是吩咐要讓旁人長長記性,可也沒想虐殺。


    宋家人的座位離吳家挨著,之前已經避開。


    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除了畏懼,還有憤怒。


    吳二爺父子再不遜,也隻是不遜,因這個就送命,也太沒有天理!


    年長的還罷,知曉厲害幹係,能壓住心火;年紀小的少年熱血,帶了幾分義氣與衝動。


    宋家有個少年伸了胳膊,將呆若木雞的吳墨往後拉了兩步。


    霍豹望過去,將見那少年將吳墨擋在身後,鼓著腮幫子與自己對視。


    瞧著那蓄勢待發模樣,要是有人敢動吳墨,就要拚命。


    宋家人嚇了一跳,忙起來要拉那少年。


    混賬東西,生死攸關,是能講義氣的時候麽?


    少年卻是挺著脖子,攔在吳墨身前不肯動。


    倒是吳墨醒過神來,將少年一把推開,直麵霍豹。


    不過十六、七歲,身子都哆嗦著,臉上有畏懼、有憤怒,還有迷惘。


    霍豹瞥了眼之前附和吳家那三戶人,大大小小都成了鵪鶉,反而不如兩個少年體麵。


    屋子裏都是血腥味兒,令人作嘔。


    幾個年幼的孩子,都嚇得忍不住啼哭起來,可隨即被家裏人堵住嘴巴,隻剩下小貓似的嗚咽聲。


    霍豹視線落在宋家人身上。


    那少年已經被家人壓住,動也不能動。


    宋家人額頭上汗津津,被看得幾乎站不穩。


    這迴是吳墨側身一步,將宋家人擋在身後。


    霍豹視線再次落到吳墨身上,少年眼中露出幾分決然。


    這時,就有個少年武士進來傳話:“元帥讓帶人過去!”


    霍豹點點頭,對眾人道:“元帥傳召,走吧!”說著,視線落在宋家人身上。


    宋家人識趣,夾著少年走在前頭。


    路過吳墨的時候,少年還要去拉人,被吳墨避開。


    宋家人走完,霍豹對吳墨揚揚下巴,示意他跟上。


    吳墨一怔,隨即腳步踉蹌的跟上。


    一家家的跟在後頭。


    郭三爺拉著年幼的子侄,視線落在吳墨的背影上,神色有些複雜。


    鮑白英見他吃力,彎腰抱起一個。


    “英大哥……”


    郭三爺眼睛發亮,想要開口。


    鮑白英搖搖頭,先行一步。


    ……


    正廳裏。


    二十七個座位,都垂了白布。


    吳老爺的屍體已經被拖下去,隻剩下地上一片暗紅。


    霍五心情大好,舉起酒杯道:“今日得諸位為友,我心甚喜,敬諸位一杯!”


    高台上眾頭領跟著舉杯,就是霍寶也以茶代酒,下邊的眾客也都跟著舉杯。


    之前附和吳老爺那三人,更是生怕晚了一步,讓新元帥想起自己之前的不敬。


    霍五仰頭飲盡,將酒杯往幾上重重一放:“既成一家人,就不用外道……讓孩子們都進來了……”


    大家的心跟著提了起來。


    什麽意思?


    老的都服軟了,還要再折騰小的?


    萬一誰家孩子熊,那不是拖累全家?


    門口早有人留心霍五動靜,聽了這一句就出去帶人。


    隨即,宋家人為首,二十八家子弟都進了正廳。


    不見吳二爺父子,大家並不意外;看到吳墨,卻是頗為意外。


    以新元帥之前行事手段,竟然沒有直接將吳家人殺絕,反而留了一個,還真是難得。


    霍五性子爽快,該嚇唬的都嚇的,便不再墨跡,看了眾人一眼,直接道:“十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明日來州府找我兒報道,出色的為伴讀,差一等的都充童軍……這世道嬌養孩子就是害孩子,得讓孩子們自己立起來,咱們當爹的才能放心……”


    咦?


    這是什麽意思?


    方才還是暴君般冷冽無情,怎麽此刻又絮叨起養兒經?


    沒有人敢嗤笑,越發摸不著頭腦。


    霍五又看了眼已經十七、八歲以上的青年們,道:“十七到二十五的明日去大營找水進報道……”


    說到這裏,他看向更大的一些:“剩下的就來州衙尋林先生,州衙也缺人……”


    總共一百來號,良莠不齊。


    先用著再篩選,一家能拉出一、兩個當用的就行。


    來的這些兒孫還沒醒過神,各位家主已經起身,代兒孫應下。


    “尊元帥之命!”


    “謝元帥提拔!”


    “小元帥勇武,在下一定讓犬子好生服侍小元帥!


    “……”


    競相表態。


    大家都看出來了。


    歸順新元帥不容更改,剩下的就要搶著在新元帥跟前排個好座次。


    就算不甘不願的,也要防著東風壓倒西風。


    沒有了共同的敵人,這些家主立時打起各自小算盤。


    ……


    宋家兒孫都望向宋老大人。


    眼見老人家毫發無損,大家齊齊鬆了一口氣;可看到幾案上耷拉的白布帶,又是倒吸一口冷氣。


    新元帥直接恐嚇麽?


    不是該拉攏?


    今晚這頓飯,還真是生死局,有死,有生!


    那請貼寫的讓“帶兒孫”,果然不安好心。


    踏入州衙的這些人,都上了名單。


    質子嗎?


    ……


    聲勢赫赫的州宴,似乎有些虎頭蛇尾。


    眾人酉初進州衙,酉正開席,酉末散席。


    前後一個時辰。


    大家從州衙裏出來,天色還大亮。


    夕陽西墜,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不少人神色恍然,直到上了馬車,才狠狠吸了一口氣。


    嗚嗚嗚,真野人,嚇死了!


    馬車一輛輛離開,就剩下吳家的馬車。


    吳墨站在州衙門口,臉上越發迷惘。


    吳家管事看著吳墨身上的血,嫌棄地退後兩步,捏著鼻子道:“墨少爺是去廚房耍了麽?嘖嘖,這是豬血還是羊血,怪惡心的!”


    吳墨瞥了那管事一眼,轉身離開。


    那管事還在嘀咕:“老爺、二爺怎麽沒出來?被留下吃酒了?”


    吳墨臉上多了譏諷,腳步更快了。


    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吳墨就到了吳家。


    吳家因吳老爺與柳元帥是舊識,自詡有底氣,並不將這次州宴當迴事。


    家中女眷該做什麽做什麽,也沒人曉得吳墨迴來。


    吳墨直接走後門,去了東北角一處偏僻小院。


    一個十四、五的少女聽到動靜出來,看到吳墨身上的血跡,嚇得眼淚都出來:“哥哥受傷了?傷哪兒了,流了這麽多血?”


    “不是我的!”


    少年迴答著,眼中多了幾分快意:“別耽擱,快收拾東西,吳家要完了!”


    少女稀裏糊塗,卻極聽哥哥的話,立時轉身進屋,直接掀開首飾盒,將裏麵大大小小一包碎銀子拿了,用荷包分作兩份,一份多的遞給哥哥,一份少的,塞進自己懷中。


    “從哪裏走?後門?”少女問道。


    “不走!等著!”少年道。


    這會兒功夫,院子外已經傳來喧囂聲。


    “啊!”


    “你們是什麽人?”


    “快跑,家裏被圍了!”


    少女嚇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外頭是淩亂的腳步聲,有人往這邊跑來。


    少年快走幾步,從裏麵抵住小院門。


    。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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