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細語從一旁傳來,白雲天緩緩抬頭察看去,身前一個小姑娘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這裏,一眼看去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額間是齊齊剪斷的劉海,遮擋著一副稚嫩的麵容,一雙清澈的明眸無不透著一股天真無邪的童真,隻是穿著的一身灰色陳舊的衣裳卻是從袖口縫補到了褲腳,不難瞧出也是個苦命的娃。


    而她就靜靜地望著白雲天,見白雲天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便連忙遞出手裏的東西,“你,你好像餓了,這個給你。”


    “你,你是,呃我,這是什麽?”白雲天甚至沒來得及多想,一時間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喉嚨裏,說出來的也是支支吾吾,不清不楚。


    “吃的。”她不由得一愣,圓嘟嘟的小臉上的表情複雜了幾分。


    “我,呃,咳……”白雲天幹咳一聲化解尷尬,又才起身,不緊不慢地接過包子,“多,多謝。”


    可情已至此,兩人卻都沒了話語。她的目光從白雲天身上移開,輕輕咬著嘴唇,環顧一圈又把目光落在白雲天身上,而白雲天正大口大口的咬著尚且溫熱的包子,似乎這就是山珍海味,若不是隻有一個,怕是恨不得一口吃完。見此,她微微張口,“我……”


    “啊?”白雲天漫不經心的瞅了她一眼。


    “沒,沒什麽。”她連忙擺手,目光迅速撇開,可惜這昏暗的燈火沒能映出她紅紅的臉頰。


    很快,一個包子吃完。


    而此時,她麵色稍稍恢複平靜了些,接著又把目光看向白雲天,輕輕咳嗽一聲問道:“你……去哪兒?”


    “你說我啊?”白雲天戀戀不舍的舔了舔嘴角,“到人多的地方吧,人越多越好。”


    “人多的地方?”她不解,“為什麽?”


    “這,這是秘密。”白雲天傻笑。


    “不說也罷。”她嘟起臉,又道:“那你叫什麽名字?”


    “白雲天。”一頓,又道:“白天的白,白雲的雲,還有白雲天的天。”


    “你姓白?”


    “我姓白雲。”


    “黎國還有這個姓?”


    “我……”白雲天的神情突然低落。


    “慕容”。她連忙報出自己的名字,“姑蘇慕容,十二……”


    “十二?十二隻有這般高?”白雲天笑嘻嘻的故意把她的個頭比矮了一截。


    “你!哼,不理你。”她撇過頭。


    燈火闌珊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聲音嘈雜,但此刻都入不了二人耳中。


    她生氣了麽?哎,可這怎麽哄啊……


    白雲天本想拿她打個趣,卻不曾想惹得人家不高興,心裏不由得一沉,卻怎麽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


    “你,你娶我可好……”


    “好!呃?唔……”白雲天此刻腦袋一空,隨口答出,突然察覺失言,又連忙咽了迴去,卻被口水嗆得滿臉通紅。


    “說話算話。”她高興的攬上白雲天的手臂並緊緊摟住,生怕被掙脫跑掉。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白雲天還有些不知所措,他望著眼前這個身高隻及他的腰部,而且隻有十二歲的小姑娘,立即思索起來:一個小姑娘怎麽會莫名其妙對我投懷送抱?這其中定有貓膩,對,絕不簡單。


    “那以後,我就跟著你,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們……”


    “啊,不不不……”白雲天連忙狡辯起來,“其實我剛才話還沒說完呢,我說的是好像不行,對,好像不行。”說完,姑蘇慕容卻摟得更緊起來,她的眼裏泛起一絲淚光,“我,我很乖的,我,我有錢,我不會拖累你的,求求你,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你……”白雲天看著姑蘇慕容肉嘟嘟的小臉蛋,發紅的眼眶裏淚珠都要滴下來,似乎有些於心不忍,轉而說道:“那……我。我要娶的老婆可一定是天下第一漂亮,你……”


    “我還小,我還沒長大。等我長大就好,求你不要走……”姑蘇慕容的聲音在哽咽,她低著頭,淚滴已悄然滑落。


    “你……”白雲天一頓,又問:“那你在銅川有家嗎?”


    “沒,沒有。”姑蘇慕容的聲音裏滿是無助與茫然,“我一直住在北麵山上的山神廟裏。”


    “哦?”白雲天略做思索,接著道:“那……帶我去看看?”


    “當然,當然可以。”說著,她欣喜地拉著白雲天離開。


    街道固然繁華,但並不是每個人眼中的街道都是同樣的繁華。


    月色下,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一條草木逢生的山道上,姑蘇慕容緊緊拉著白雲天,纖細的小手牢牢捏著白雲天的手掌,似乎隻是這樣就已經很滿足。


    而此時,白雲天腦海裏正在快速思考這究竟是什麽妖怪?


    師傅讓我背過山海誌來著,唉!都怪當時打瞌睡沒記住,是南山卷?北山卷?哎不對不對,這裏不是北邊,是南山卷裏的貓鼬?狐狸?蜃鬼?還是……哎,這些好像……不對不對,這要是遇……


    “就是這裏啦,我一直都住在這……”


    呃?嗯!這山神廟有點破舊但略有神韻,雖然很淡但不至於沒有,普通的鬼怪都要退避三舍,難道這隻不是平常的小妖!


    “喂!你沒事吧?你在想什麽嗎?”


    山神廟前,姑蘇慕容拉著白雲天,擔憂地看著這個剛剛找到的小郎君。


    這時,白雲天從思緒中迴過神來,額頭微微滲出細汗,吞吞吐吐道:“啊,啊?我沒事,沒事。”


    她看著白雲天的異樣,有些不知所措,終是低聲道:“隻是破舊一點,勉強還是能住的,我們進去吧。”兩人走到廟裏,月光是唯一的光源,還有一處幹草垛,大概就是平常睡覺的地方。


    “嗯……”姑蘇慕容臉頰一紅,“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沒什麽講究,夜深了,今晚就將就一下吧,我這還有些吃的,你要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雲天的理解就是,他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根本看不到妖力,這妖怪來者不善呐,如今也隻能……他凝聚靈力於指尖,突然出手點在姑蘇慕容身上,接著掙脫姑蘇慕容的手掌,立即將靈力運轉全身,“演技如此拙劣,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然而在下一刻,白雲天所預料的大妖卻並未出現,有的隻有無聲的寂靜。


    “我,我不是妖怪啊。”姑蘇慕容被點住,她的身體無法動彈,隻得強調自己真不是什麽妖怪。


    “我,我才……才不會上當。”白雲天眉頭緊蹙,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姑蘇慕容旁邊,跑著她走了兩圈,又湊上鼻子聞了聞。


    姑蘇慕容圓嘟嘟的小臉頰微微發紅,就像圖了櫻紅的胭脂,卻正巧隱在月影之下,“我,我還小……你要是想怎樣,等我長大你明媒正娶我就絕無怨言……”她的聲音在顫抖,眼睛也緊緊閉上不敢喘出一口大氣。


    這時,白雲天凝聚靈力在她的身上點了一下,還沒意識過來的她整個人都癱倒下去,幸好白雲天一把接住才沒摔倒。


    不久,一堆篝火升起,兩人坐在旁邊烤火。


    姑蘇慕容依偎在白雲天旁邊,也不說什麽,就靜靜地坐在那呆呆地看著篝火搖曳。


    “剛剛……”白雲天停頓了一下,覺得還是有說出來的必要,接著道:“都是我太……”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姑蘇慕容咬著嘴唇,看著忽明忽暗的篝火,緩緩訴說道:“我……我以前也有一個家的。可一場瘟疫的緣故,大家都,都離我而去了。我也染上過瘟疫,就像被火烤著一樣,眼睛也睜不開。那時,爹和娘都告訴我一定要活下去啊,可,可是我……”她拭著眼角的淚珠,忍著哭腔說道:“可是……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卻……”


    白雲天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野蠻生長,早已習慣孤獨,麵對如此情形卻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別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有我活著。”姑蘇慕容的淚珠止不住地落下,她擦著淚水,抽噎道:“官府來了很多人,村子被接連燒毀,我隻能離開了村子,不知道該幹什麽,不知道去哪裏,直到一次路過白喪的隊伍,我看見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此時,白雲天這才恍然大悟。


    他自小修行,又有師傅待在身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仙氣以及道家氣韻,平常的小鬼根本不敢主動來招惹,而姑蘇慕容極有可能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主動接近他的,並且因為從小擔驚受怕,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整日要埋藏自己的情緒,不能表露出任何恐懼,如此壓抑的環境下,在遇到一個可以完全保護自己的人時,內心壓抑已久的苦楚終於找到能夠傾訴的對象,又怎麽能不牢牢抓住希望?


    半夜,哭了很久的姑蘇慕容已經睡著,她就那麽靠著白雲天靜靜的睡著,唿吸很均勻、很平穩,而這也是她這麽多年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夜裏很安靜,唯獨有風聲不止,白雲天默默地取下掛在腰間的吊墜,一塊乳白的玉石吊墜似乎蘊含著某種不平凡的力量,隻見他輕輕一掰,吊墜完美的一分為二,很顯然,這個吊墜本來是一對,隻是戴在他身上時是合二為一的。


    接著,他凝聚靈力於指尖,嘴裏念念有詞,隨即在姑蘇慕容眉間一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其中一個吊墜放在姑蘇慕容手裏。


    夜半三更,一個人影閃下山去,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才折迴,又趁著夜色閃下山再沒迴來。


    翌日午時一刻,白雲天躺在一輛拉著稻草的牛車上,悠悠地望著天空,望著白雲緩緩飄過,而此地距離銅川鎮已有三十幾裏。


    “老伯,這天底下哪裏最熱鬧啊?”


    駕著牛車的是個老農,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的,一甩手中的鞭子迴道:“天底下?哎,不曉得,隻知道京城好啊,皇上住的地兒能不好哎?”


    “遠嗎?”


    “嘿,不好說,我老頭子這輩子啊是走不到了,你倒是不一樣,還小哇……”


    一陣鳥鳴,掠過一陣清風,姑蘇慕容從睡夢中醒來,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破廟裏還冒著一縷青絲,又察覺到手中緊緊捏著的一塊玉石、一支竹簡。


    玉木相生,吾贈其一,若緣有時,自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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