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未央宮燈火通明。


    漢景帝劉啟輾轉反側,滿腦子想的都是白日劉榮所說的推恩令一事。


    誠然,此策或能成行,時間會幫他消滅那些不服管教的藩國。


    但那需要多久,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


    劉啟眉頭緊皺,他連三年都等不了。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他剛剛登基即位為帝的時候。


    匈奴大軍入寇,烽火在甘泉宮都能看到。


    他當即大怒想要召集軍隊給匈奴人一點顏色瞧瞧。


    但是……最後,他卻親手解下了鎧甲,卸下了長劍。


    因為,當時晁錯勸住了他。


    晁錯的話,至今還在他耳邊迴蕩著:“陛下,匈奴肌膚之患,諸侯,髒腑之病,肌膚之患讓人痛,髒腑之病要人命!”


    於是,他忍了,打碎牙齒和血吞,送了公主,許了和親,這才打發走匈奴人。


    同時,這恥辱刺激他,讓他每每想及此事,都心如刀割。


    這才許了晁錯的削藩之策。


    他想的是先掃平諸侯,再北擊匈奴,擒獲匈奴單於,獻俘太廟,完成千古大業。


    可今日劉榮的一番話卻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難道還要再忍?”


    劉啟的麵色漲的通紅,唿吸急促,突然喊道:“絕不!”


    他本是急性之人,否則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也就不會一盤棋砸死了吳王的太子。


    踱步了良久,他陰沉著麵孔,似乎是做出了決定。


    “臣冒死上奏,近聞有邊郡郡守上奏,言出兵匈奴一事,臣請斬之!”


    “自古大軍一動,勞民傷財,赤地千裏,不若許之些許財貨女子……”


    一名博士官臉色激動的上奏道。


    其核心意思大體可以歸納為五個字“莫如和親便”。


    猶如一顆石子頓時激起了滿湖的漣漪。


    麵對著武將們投來憤怒的目光,博士官卻絲毫無懼,神情就好像是自詡掌握了真理的勇士,臉上滿是悲天憫人和堅毅不屈的神色。


    法家巨頭之一,禦史大夫晁錯聞聲,本能的皺起了眉頭。


    從秦朝到漢朝,所有法家大佬無不是堅定的主戰派,聽到這儒家博士官的話,自然深感刺耳和不悅。


    但一想到自己主持的削藩大業已經進行到最緊要的關頭,確實不宜去招惹匈奴。


    還是再忍耐一些時日吧!


    想到這裏,晁錯搖了搖頭,沒有站出來駁斥。


    在朝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劉榮今天是第一次參加朝議,原本是打定主意做一個看客。


    可在聽到這名博士官的話後,胸腔之中猛地升起了一股怒火。


    什麽叫“莫如和親便”,無非是送錢、送女人,用大漢之貴女換取短暫的和平。


    這怎麽能忍。


    作為一個從小生長在紅旗下的新青年,劉榮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麵前。


    當即將手中的笏板丟了出去,準確的命中了那名博士官的後腦勺。


    笏板的長度大約2尺6寸,中寬3寸,此物件雖然不大,但卻很貴重,通常是用白玉或者象牙製成。


    關鍵是這玩意打起人來,真的是很痛啊!


    博士官的後腦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了起來,他的反應也完全超出了劉榮的預料。


    “是誰,暗箭傷人,有本事出來與本官大戰三百迴合!”


    別看他是一名儒家的博士官,身材卻十分壯碩,嗓門宏大,此時眉發皆張,真有幾分長阪坡前燕人的風采。


    被人打傷之後,既不是找皇帝告狀,也不是與人理論,而是卷起袖子就準備與人開幹。


    這副畫麵要是放諸後世,絕對是不可想象的。


    沒辦法,大漢的文官們就是這麽彪悍。


    “孤就在這裏!”


    劉榮上前幾步,趾高氣揚的說道。


    既然眼見著無法再低調下去,那就把對方懟到死吧。


    如果換成後世的儒家大佬,哪怕是東漢以後,他都不敢如此放肆。


    那時候的儒家已經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就算是皇子,對上這個群體也隻有撞的頭破血流的份。


    但現在嘛,隻要知道漢高祖曾當眾在儒家官的帽子裏撒尿,就可知道儒生的地位如何。


    現在的朝堂仍舊是黃老派的天下。


    坐於龍椅之上的劉啟,早就膩歪了這名博士官在那裏喋喋不休,但為了樹立一個明君的形象,實在不便出聲打斷。


    眼見著自家兒子用笏板砸人,他心中暗自高興,自然不可能出聲製止這場鬧劇。


    博士官看清了對方的樣子後,心頭就是一涼,他要是跟當朝與一個皇子動手,估計絕走不出未央宮大殿。


    他上前一步,略微行了一個禮,“原來是大殿下,不知殿下何故用著笏板砸我,豈不知此舉有大不敬之嫌?”


    既然無法動手,那就隻能在嘴頭上找迴場子了。


    論起嘴炮的功夫,滿朝之上,能勝過他的也不足五人。


    “汝是何人,治何書?”


    劉榮豈能跟著對方的步調走,當即喝問道。


    老劉家的子孫向以儀表堂堂著稱,劉榮風姿俊美,配合著皇子的身份,此聲確有幾分奪人心魄之意。


    博士官氣勢當即受沮,臉色肅然道:“吾乃張子健,治左傳三十載,略有幾分心得。”


    果然,是那個主張“親親相隱”的左傳一脈的儒生。


    可以說正是因為這個主張,才為門閥世家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土壤。


    在此之前,任何的豪門世家都是朝廷嚴厲打擊的對象。


    法家的弟子外出為官,如果不拿出幾個有分量的豪門望族來祭刀,簡直就是愧對了自己的身份。


    史載臨淄巨富刀間,富可敵國,號門客三千,當地官府不敢製,武帝一紙陪茂陵書,最後隻得背井離鄉陪駐在茂陵邊上。


    漢朝之弊,儒家之腐,有多半都是出自左傳一脈的手筆。


    這樣的儒生,殺之無措。


    “原來是汝這無父無君之徒!”


    劉榮麵帶煞氣,聲若驚雷,既已開口,那就不給對方任何還擊的機會。


    “好一個莫如和親便,汝家中可有妻女,可願送之於匈奴,縱汝願意,可曾問過我大漢百姓是否願意!”


    “……”


    “如此見小利而忘大義,怯於外而勇於內,於國於家心可安否?”


    此言一出,滿朝上下盡是刮目之色。


    當朝宰相申屠嘉輕輕撫須,麵露嘉許之意。


    縱然是因為推恩令一事而對劉榮心生芥蒂的晁錯,此時也是微微頷首。


    當此之世,無論滿朝文武都不可能接受一個弱軟的皇子繼任儲君之位。


    唯有博士官張子健麵色漲的通紅,最後氣極反笑道:“如果是殿下,當欲何為?”


    劉榮整理了一下衣冠,朗聲道:


    “不和親,不納貢,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朝堂之上,驀然失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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