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整個大漢朝都陷入蕭條時節,樹木被寒風刮成了幹淨的枯枝,不時發出嗚嗚地聲音,街道上塵土飛揚,撒落在地麵的果皮、垃圾、沙塵打著旋被卷上天空,隨風漂浪。


    這個時節百姓能做的事情不多,或去酒舍,或找朋友,或閑賦在家,而文人雅士們也會乘著這個時節頻繁地組織辭賦大會,交流心得,探討文學,因為一開春便有好多士人會忙碌起來,沒有閑暇時間參與聚會。


    這些文人組織的辭賦會上,大抵都少不了談論最近聲名鵲起的女焉、皇彘,《女神賦》還沒有流傳出來,《蜀道難》和《登樓賦》堪稱最近幾年的扛鼎之作,便連遠在蜀地的司馬相如都對《蜀道難》讚不絕口,放出話,邀請皇彘去蜀地遊玩。


    奈何這兩位作者極其神秘,隻在伶俜樓出現過一次,至於其身份,家室,師承淵源,至今還沒有太多的信息,弄得想找女焉道歉的“薌”去路無門。


    登樓賦能成為名作,少不了薌的襯托,辱人不成反被虐,念起登樓賦來便會想到他,言語之間多少會有鄙夷,薌也就成了文化群體的譏諷對象。每當他參加辭賦會的時候,才子們便會指指點點:“快看,那不是登樓賦裏的薌嗎?天涼好個球啊……”


    這樣的次數多了,薌顏麵無存,羞愧難當,聲音也便毀了,連家門都不敢出。


    後來啟蒙恩師才告訴他如何挽迴名聲……主動承認錯誤,去給女焉道歉,求得原諒,人們便會認為你“知錯能改、心胸寬廣”,反倒能成就你的美名。


    奈何女焉神出鬼沒,自伶俜樓一別再無蹤影,連個賠禮的機會都沒有,薌很苦……


    而在女焉、皇彘揚名的同時,並不全是好評,畫師、琴師、吟詞者等人也將兩位少年如何唱邪曲、持才傲物、缺少德行,沒有品格的事情往外傳,言語之間多有不屑。


    貶低別人的不對,總是能比讚揚他人來得舒服,畢竟中間有個“我”,將你抬高了,便會顯得我很低。於是長安城裏流傳出女焉、皇彘兩人沽名釣譽,花錢買幾首辭賦準備著,提前打量好伶俜樓的情況,對三樓四樓了若指掌,所謂出口成章不過是演戲,將已有的辭賦背一遍而已。


    對於這些“說葡萄酸”的言論,韓岩真不顧上搭理他們,原因是卓王孫找他開礦,開鐵礦。


    對於老卓的百折不撓,韓岩是相當佩服,自從耋巫被收拾了之後,卓王孫親眼見到皇太子帶兵為他出頭,便死皮賴臉巴結,在長安逗留將近兩個月還不迴去,天寒地凍,每天找豕給他送門刺,隻求一敘。


    剛開始韓岩完全不動心,錢這個東西夠花就成,已經拿下紙張的暴利,該知足了,手伸得太長難免惹人眼紅,而且自己在劉徹身邊也走不開,管理鐵礦的事情完全插不上手,雖然可以隻按時拿分紅,但這錢豈是那麽好拿的?


    官場上的疏通,民間的鬥爭,相當複雜,礦開到哪,哪有就永無寧日,和當地農民的戰火永不停息。


    在官場上,自己有幾斤幾兩心知肚明,不過是個少府紙丞,別人眼裏的芝麻官,給你麵子是因為有劉徹在背後,不然你算個球……在長安城還算吃得開,一旦出了這片地,誰買你的麵子?


    開礦要占地,你覺得一畝田給三百錢便算高了,人家肯定想要五百錢,賠多了你覺得不爽,賠少了人家不讓,最後怎麽辦,亮劍吧,看看我勢力大,還是你們這些農民兇殘。


    萬一到時候壓不住消息,被曝光了,劉徹也未必能保不住咱,哪怕保住了,也會覺得你這個貪心不足,從而心生間隙。


    可是卓王孫天天來,時間久了韓岩便有點頂不住了,到不是感動於他的真誠,而是內心隱隱的野望在發作……


    沒有人願意一直當老二,被一座大山壓著,雖然這輩子未必能當老大,但是居安思危,總要有所準備才是。


    劉德建了日華宮,招攬八百儒生,隨時準備入主中樞,咱必須向他學習,萬一以後有機會,結果你卻拿不出實力,那真是白穿越一迴了。


    鐵這個東西打仗要用,生活要用,乃是統治江山的利器。鐵的質量好不好,產量高不高,關乎天下安危,若是我能造出削鐵如泥的武器,百人便可敵千人,隻要招攬幾百個家奴便能縱橫捭闔,橫行大漢。未來漢武帝也要征伐匈奴,到時候肯定會派咱上戰場,若是不能掌握壓倒性的武器裝備,說不準得把小命丟了。


    卓王孫是冶鐵世家,有大漢最先進的冶鐵技術,和他合作算是強強聯合,過去這個村便沒有這個店了,搞得韓岩很糾結,想掌握命運,卻又怕栽這裏頭,背著劉徹開小灶,風險很大啊。


    韓岩寢室,柔軟厚密的地毯鋪著,踩上去腳麵會微微下陷,給人一種飄然的恍惚感,楠木所造的辦公桌立於牆角,茶杯精致,宮燈長燃,桌旁兩個坐著太師椅的少年正在較量楚河漢界。


    韓岩很無奈,故意被吃掉一個炮,終於讓劉徹贏了一局,這臭棋簍子連棋局都掌握不好,將來是怎麽雄才大略的?


    “你這案桌不錯。”劉徹怎麽會不清楚人家故意相讓,贏了也不驕傲。


    pia~pia~拍兩下厚實桌麵,上下打量有一米高且造型別致的辦公桌,又摸了摸鏤空雕花的太師椅,讚不絕口。這便是韓岩這個月閑著無聊的作品,因為他怕自己跪坐出關節炎來,也想用這些家具來緬懷現代生活。


    “喜歡的話就獻給你,我再找人做一套便是。”


    “那我可笑納了?”


    “一套家具而已。”韓岩不屑,我可沒那麽小氣,用小拇指摳了摳鼻孔說:“陛下馬上要過壽,據說今年會大辦,你給你父皇準備好禮物了麽?”


    “唉,這事……”劉徹愁眉苦臉。


    景帝的身體最近更差了,精力不濟,連奏章都不批了,自周亞夫死後便放權於朝臣,安心在宮中修養身體,最近更是下令讓丞相劉舍教劉徹處理政務,熟悉國事,有交接權利的意思。


    據說這次大辦便是怕活不過明年,皇子們也有心知肚明,各個都使盡了能耐搜尋奇珍,想盡辦法來討好皇帝,萬一陛下一高興,將皇位傳給我了呢?


    想在十多位皇子中拔得頭籌,穩固地位,相當難啊。


    “我是一籌莫展啊。”劉徹苦了吧唧地攤開手,把能問的人都問過了,連衛綰也請教了,大家都沒有好點子,無非就是俗套的山珍珠寶,金縷玉衣之類。想了想,突然問:“誒,我聽說卓王孫最近總找你,他在蜀地,據說那裏多神仙,奇物也多,要不將他招來問問?”


    “額……”韓岩心裏一慌,麵上卻絲毫不動,暗罵臥槽,果然是耳目眾多,連點隱私都沒有了。“這事包在我身上吧,不過你要大出血,太子宮的金子留不下多少。”


    “你有辦法壓住其他皇子的禮物?”劉徹腦袋往前一探,有點興奮,“錢財是小意思,隻要能保住地位,來日要金山便有金山,你盡管用。”


    “我可是夢見過神仙的人,弄點別出心裁的寶貝隻是小菜一碟。”韓岩將小拇指上的鼻屎往角落裏一彈,勝券在握。


    “關鍵時刻還是二弟你頂用。”劉徹探身拍了拍韓岩的肩膀,表示很欣慰,然後笑意盈盈地說:“那卓王孫找你無非是想巴結你,他在蜀地聚攏上千家童,盡收流放百姓,占據山川之利開采鐵礦,冶煉器具,為天下巨富,總要給這些錢財找些保障,你我是結義兄弟,待我登基之後,你便是朝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許利予你,交好你,他日便可高枕無憂。不過……”


    劉徹眸中有波光流轉,接著說:“商人逐利,他給你的利益定會十倍百倍的掙迴來,若是隻占山川便罷了,就怕他魚肉百姓,強行壓榨人民,積聚數倍的家童,仗著你的勢力為禍一方,到是便會威脅當地官府,甚至危乎朝廷,二弟不可不察也。”


    深冬凜凜,用厚布封著的窗戶終歸不太結實,一股寒風從縫隙中溢入房間,令韓岩心裏發寒,指尖冰冷,腦後險些冒出冷汗來。


    漢武帝七歲前的名字叫“劉彘”,但立為皇太子那年,漢景帝便將他的名字改為“劉徹”,因其慧悟洞徹,聖徹過人


    。穿越快一年時間,有大半年和劉徹在一塊,韓岩很少見他露鋒芒,平日裏也少有發表意見和擺架子的時候,兩人經常嘻嘻哈哈,險些忘了這位是千古一帝,此刻隻聽卓王孫找他,便將前因後果想得心如明鏡,韓岩有點被嚇住了……


    “大兄,其實這事你想歪了,我和卓王孫沒交情,我已經有紙張之利,不缺錢,也沒那麽貪心,僅有的一點念想便是貪圖卓王孫的冶鐵之法,你想想,若是將來你攻打匈奴,兵器不如人家會怎麽樣?”


    “當然打不過。”


    “那便是了,保持武器先進是贏得戰爭的必要因素,若是給卓王孫一點利益,讓他加大對武器的研究,多多改良冶鐵技術,日後攻打匈奴時刀劍交鋒,一刀一個嘎嘣脆,殺匈奴人如屠豬狗啊。”


    “唔……”劉徹不著痕跡地瞄了韓岩一眼,便撫著下巴尋思起來,“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也罷,是我小氣了,但卓王孫我是不會見的,見了他,蜀地便要出一個土霸王。二弟你去和他接觸吧,但千萬不要陷入他的泥潭裏,我還隻是皇太子,上頭有父皇,有祖母,若是有人因此找你麻煩,我也無可奈何。”


    “大兄放心,我會敲打他,約束他,錢財不是那麽好掙的,若是研究不出精良的兵器,那他便要倒黴。”


    “是這個理。”劉徹點頭應了,端起桌上的茶杯,用茶蓋捋了捋葉沫子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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