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親之日,趙無極與苑昭禾被眾多護衛、婢仆簇擁跟隨,一路不下百餘人,浩浩蕩蕩前往豐寧山莊。


    山莊內外鞭炮鼓樂齊鳴,大紅地毯從大門口一直鋪設到內堂正殿,苑觀植與寧夫人攜帶著莊內眾人,早已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山莊之外。


    趙無極率先下了軟轎,他照例走到苑昭禾所乘坐的小轎之前,伸出手來攙扶她。兩旁的侍女忙掀起華麗的轎簾,苑昭禾略有遲疑,終於低垂下眼目,將手放到他的掌心之內,讓他攜著自己的手,站在眾人麵前,接受諸多人等三叩八拜的大禮。


    苑昭禾看著站在最前麵的父母雙親,雖然隻分別了短短一個月,卻像是遠離了千百年一樣,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苑觀植與寧夫人倒是滿麵喜色,心滿意足地看著新嫁的女兒和器宇軒昂的皇太子女婿,隻看剛才太子下轎時對女兒的溫存舉止,料想夫婦二人必定是新婚燕爾、情投意合,這一樁婚事實在是天賜良緣。


    苑觀植雖然沒有官階品級,但是與皇家往來頻繁,對於皇宮大內禮儀並不陌生,之前又做足了功課迎接女兒歸寧,不但準備了豐盛的宴席,還特地準備了一台具有江南獨特風土人情的大戲。


    趙無極對這樣的安排其實並不感興趣,他雖然也喜歡江南風月,但是內心裏畢竟尚武多於崇文,尤其是眼下,他滿心裏都是千裏揮戈,萬眾俯首,四海之內,惟我獨尊,根本沒有將這些戲台笙歌看進眼內。


    苑觀植見女婿興趣缺缺,忙令更換曲目。


    三更過半,宴席漸散,趙無極勉強坐了片刻,推說酒後頭暈想迴後院歇息,苑觀植又忙跟了過去,親自將他送到貴賓東樓上安置。


    當晚,苑昭禾在寧夫人處歇息。


    按照木朝江南舊規矩,出嫁的女兒歸寧,就算是與夫婿一同歸家,也不得在同一房間內安睡。苑昭禾知道自己能夠迴豐寧山莊的機會並不多,錯過今晚,以後怕是再難與母親同榻而眠了,因此她並沒有返迴苑觀植特地為他們夫婦設置的貴賓西樓,而是去了母親的居所。


    趙無極所下榻的貴賓東樓,設在豐寧山莊的後花園內,正對著山莊內景色最宜人的一個小庭院,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莊園而有靈泉之致。


    江南美酒醉人,趙無極在宴席之間飲了幾杯,起初不覺得怎樣,等到進了這微有熏香的水邊暖閣內,反而更覺得暈暈沉沉。他心中原本有事,獨自躺在床榻上竟然無法入眠,不覺披衣站起,緩步走到了窗前。


    窗外月色一如繼往的靜謐,庭院之中有一處白蓮池,覆簣土為台,聚拳石為山,環鬥水為池。趁著夜色,望著朦朧中的點點蓮尖,在涼風中嬌羞,小巧玲瓏,透著雅致。映著滿池的白蓮,濃淡如畫。


    忽然,仿佛有一縷如水的琴音悠然響起,時而舒緩如流泉,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迴如呢喃細語,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仿佛有一個白色的精靈在隨風而舞,舞姿優雅纏綿,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白色蓮花次第開放,委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讓人聽過便欲罷不能。


    趙無極順著這優美的琴聲,信步走下了東樓。


    四名暗衛見他下樓,立刻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貴賓東樓的窗畔隻能眺望到白蓮池,池前卻有一座假山擋著,並不能看到全景。


    趙無極緩緩走近,才發覺白蓮池竟然還連著一個小水潭,水潭之上另有一處造型別致的涼亭,一池綠水繞於亭下。小亭與白蓮池之間以一條曲折的複廊相連,在複廊的一側眺望另一盡頭的亭中,端坐著一名白衣少女。


    她獨自在亭中撫琴,剛才那猶如幽咽私語般的琴聲,正是從這個方向發出來的,彈琴之人應該是她無疑。


    那嬌俏的身影,恍然覺得熟悉。


    趙無極心中一動,立刻向前走了幾步,隱約聽聞那少女低頭掩麵,發出一陣淒涼的嗚咽之聲,琴聲也在哭聲中嘎然而止。


    他迅速往前行走,快要到達小亭內的時候,隻聽見那白衣少女低聲喚道:“趙無極……趙公子!”


    這一聲喚得低婉流轉,悠悠間有無限惆悵,又像有一腔柔情,無處傾訴,好些委屈,把趙無極喚進了夢裏一般。


    “你……還記得我麽?”


    那少女怯怯站起,慢慢地轉身過來,依然是一張素顏,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在月光下更顯清雅明淨,漸消脂色朱顏淺,欲語離情翠黛低,一身白裙被涼風帶起,更添了幾分柔橈輕曼,嫵媚纖弱。


    “花朝節……我的紙鳶……公子還記得麽?”眼看他緩步走近,她的淚水早已滑落臉頰,輕盈地飛出。


    趙無極看清了眼前少女的容顏,沒錯,正是她,正是他曾經傾心戀慕過的桃花紙鳶的主人。


    大婚之後,他早已命人將掛在寢宮床頭的紙鳶收了起來。假如沒有那紙鳶,不可能成就他與苑昭禾這一段姻緣。與苑昭禾朝夕相處的這一個月裏,他心裏已經漸漸接受了她,也不想再追究事情的真相了。花朝節的偶遇在他心裏是一個美好的記憶,他永遠記得那日夕陽下她猶如凝露般的美麗與嬌羞,卻從來沒有想過還能有重逢之日。


    苑澤卉將一雙含淚的雙眸,直直地看向近在眼前的男子。


    他為什麽變得如此冷漠?在看見了她之後,他竟然完全沒有花朝節那日相逢之時的柔情關注,隻剩下矜持和沉默。他淡淡地看著自己,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仿佛從來都不記得有過她這麽一個人,昔日情誼蕩然無存。


    她的淚水因他的冷漠不由自主地傾瀉而出。


    他還是那個自己日夜盼著相見的人嗎?為什麽見到了之後,反而像隔了那麽遠?完全沒有了昔日迴憶中的美好,幻想出的那些激動和安慰也如過眼煙雲。


    苑澤卉心中暗自悲傷,恨意卻更甚。


    ——苑昭禾,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橫刀奪愛,如果不是她頂替了自己,她和趙無極怎會落得這般生疏,形同陌路之人!


    “趙公子,我……我一直都記得你說的話,從沒有忘記過……”她半仰著臉,淚水沿著粉嫩的雙頰向下滑落。


    趙無極看見她的眼淚,心頭不由得一動,問道:“你是她的姐姐?”


    “是的……我叫苑澤卉,和昭禾同年。”她有些淒涼地應答著,“我的母親是父親的原配夫人……她很早就過世了,昭禾的母親原本是我的庶母。”


    趙無極原本有些混沌的頭腦被小亭中穿梭而入得冷風一吹,頓時清明了不少,他看著眼前楚楚可憐的她,不著痕跡地走到她身側,低歎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你身世如此淒涼。”


    他這句話,立刻刺痛了苑澤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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