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桓令姍和周衝的婚事徹底訂了下來。


    桓周兩家,行了納吉之禮,八字相合,上上之卦,周家正式下了聘書,婚期定在後年十月。


    如此一來,桓度作為兄長,他與蕭令薑的成親之期要在這之前。


    窗外秋風吹過,落葉簌簌飄落。


    簾幃半卷,金色的夕陽斜射進屋裏,落在黃地羊樹蠟染屏風上,一側的高幾上,相對擺放兩瓶盛開的野菊,雅致而寧靜。


    對麵榻席上,鄭綏上身著一件綠湖色襦裙,頭上綰著簡單的墮馬髻,此刻,腦袋微微低垂,手裏正捧著一卷來年的黃曆,挑選良辰吉日。


    “夫人,李家來人了。”


    聽了辛夷的稟報,鄭綏抬頭,眼裏閃過一瞬間的迷茫,片刻,微蹙了下眉頭,沒有立即開口說話,望向辛夷的目光,帶著詢問,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李家遣了兩名仆從過來報喪,說這個月十九,李娘子已經病亡。”


    話音一落,鄭綏臉色大變,失聲問道:“到底怎麽迴事?”距離李雪遣送迴李家,已達十年之久,這些年,又再無來往,以至於,她幾乎都快要忘記有這麽個人了。


    隻是她若沒記錯,李雪比她還小,才三十出頭。


    辛夷忙迴道:“聽來人說,這兩年,李娘子的身子一直不好,今年入秋以來,經了兩場寒風,一病不起,突然就這麽去了。”


    “派人告訴了郎君沒?”鄭綏問道。


    “沒有。”又聽辛夷解釋道:“今日一早,國相和七郎來找郎君後,一直沒有離開書房,所以先過來向夫人稟報了。”她口中的七郎,是指鄭繼,這些年,一直任廬陵郡國大農令,掌管郡國內所有賦稅收入。


    鄭綏沉吟了一會兒,“賞他們家五十兩黃金,擇吉地安葬。”


    “喏。”辛夷應一聲,又問道:“郎君那邊,還要不要說一聲?”


    “該告知一聲。”鄭綏淡淡地看了眼辛夷,叮囑了一句,“不要自作聰明,我不至於與一個死人計較。”


    辛夷聽了這話,臉羞愧地微微有些燙紅,應了聲唯,“是婢子狹隘了。”


    鄭綏知道辛夷是為她著想,沒再出言責備。


    夜裏的時候,李家來的兩名仆從,去了外院見桓裕。


    早在見到兩名仆從前,桓裕已從齊五口中得知所有消息,整個人看起來極為平靜,直到其中一名精瘦的男仆遞上一卷白帛,帛上繪有一幅雪夜圖,桓裕隻看了一眼,眉角輕扯,轉頭盯向候立在側的仆從,“你是七郎?”


    帶著篤定的口氣。


    撲通一聲響,精瘦的男仆激動得跪下身,兩眼發光,“是,我是小七。”他是李家七郎,李雪胞兄,當年,桓裕推薦他去國子監讀書時,曾見過他一麵。


    “你起來。”桓裕望著一身仆從打扮,略顯老氣的李七郎,淡淡說了一句,收迴目光,十幾年前的少年讀書郎,目光清朗,不沾塵事。


    一轉眼,變成了精明的中年人,胡須糟亂,滿身滄桑。


    “將軍,……”李七郎一見桓裕瞧著那幅帛畫,似沒聽到一般,頓時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屋子裏很安靜,堂下站著一名隨同李七郎一道過來的老年仆從,齊五候在門外,高幾上兒臂般粗大的燭火,隨門外吹來的風舞動,火焰跳躍。


    偶爾發出叭啦的聲響。


    似過了許久,又似隻過了片刻,沙漏裏的細沙,未見增多。


    突然聽桓裕開口問道:“這是她畫的?”


    “是,是阿妹畫的。”


    李七郎急忙應答,又擔心桓裕不信,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出來,“阿妹返迴李家後,立意要學作畫,家裏便花重金,替她聘了位女先生,一學就是十年,阿妹沒有一日懈怠,這幅帛畫,是她這十年來,畫得最好的一幅,連教她的女先生,都稱讚她可以出師了。”


    “阿妹病中也說,十年隻作一幅畫,今日功成,畫作終於能讓人看了,所以讓我務必把這幅帛畫送到將軍手中。”


    對於李七郎的話,桓裕深信不疑,甚至沒有一絲意外。


    她那麽聰明,永遠知道該做什麽,能做什麽,總能恰到好處。


    一幅《雪夜圖》,勾勒的是他們初相見的場景:天晚遇風雪,無歸處,入夜燈火明,酒肉香。


    桓裕雖不懂畫,但在鄭綏身邊瞧得多了,也能夠看出來一二,至少,這幅《雪夜圖》,從布局到景致都很豐富,但到底心胸與筆力不夠,顯得單薄,無厚實感。


    丹青名家,皆出自世家大族。


    在書畫一途上,家學、天賦、師資、勤勉,缺一不可。


    哪怕再給她十年,她也難及上,鄭綏十歲時的練筆之作。


    嘩地一下,桓裕把手上的帛畫合起來,隨手安放在幾麵上,問向李七郎,“她可有什麽遺言?”


    “阿妹臨終前曾感歎:四郎幼時長得肖似將軍,不知而今,是何等模樣,但恨此生無緣得見。”


    “就這一句?”


    一見桓裕出言質疑,似不相信,李七郎登時噤若寒蟬,束著手,硬著頭皮迴道:“隻這一句。”


    “好,帛畫我收了,你們下去歇一晚,明早就離開廬陵。”


    聽了這話,李七郎心中一驚,微抬頭,飛快地瞥了眼跪坐在榻上的桓裕,神色寡淡


    ,看不出絲毫情緒,頓時,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這和妹妹原所說的不一樣。


    甚至不符合他們家裏人所猜想的。


    不該這樣的。


    妹妹自小聰明,很少出過錯。


    如若這般孤身返迴徐州,哪怕帶上鄭夫人賞賜的五十兩黃金,也難填滿五兄的欲壑,更別提,眾人還有其他的期望。


    自大兄去世後,李家沒有分家,是因為有妹妹在,家人都抱著一份希冀。


    如今妹妹身去,與桓家的連接,也相當於斷了,四郎桓度養於鄭家,未曾一日到過李家,能期望他對李家有多少情份?


    難道李家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大兄從不入品的俗吏變成了七品官,李家由小地主,晉升為一方財主。


    許多事,已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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