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裕迴到渚華園,鄭綏才剛醒過來沒多久,正對著辛夷幾個發火,一見到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扭過身去不理他。


    她明明和他說過,她下午有課,他還不讓辛夷她們叫醒她。


    “真惱了。”桓裕上前,跪坐在鄭綏旁邊,“我已經和二十一郎君說了,年前我們要迴廬陵,你就不去學裏了。”


    “這麽快?”鄭綏驚訝地轉過身來。


    “已是臘月中旬了,外麵冰天雪地的,我們帶著三個孩子上路,迴去的路上就需要花上好幾日。”


    桓裕說著,伸手將鄭綏擁入懷裏,“我剛才去見了五郎,他急著要趕迴建康,明早起程,我們也明天迴去。”


    鄭綏輕嗯了一聲,沒有反對,隻是抬頭望向桓裕時,臉上掛著濃濃的不滿,“都怨你,要是你早點過來,五兄就不至於這麽匆匆趕迴來一趟。”


    “那你怎麽不想想,你自己說的那些話,像刀子似的戳人。”


    這話的語氣,過於嚴肅,鄭綏最怕的,就是桓裕翻起這筆舊帳,眼下瞧著他突然變了臉,麵上又染了一層寒霜,頓時間,耷拉著腦袋徹底蔫了。


    桓裕見她這副慫樣,剛升上來的惱意,倒全消去了,那種久違的無奈與無力,重新湧上心頭,令他禁不住又愛又恨,似入了魔障。


    “你呀,就是隻紙老虎。”


    桓裕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嫩滑得似剛剝了殼的雞蛋,忍不住狠親了兩口,摟著她的手勁,力道大了許多,“熙熙,以前的人和事,我們都不去追究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心一意過日子。”


    好在,這世上隻有一個鄭綏。


    他隻為她一人入魔障。


    ——*——*——


    元旦日,京都南郊舉行禪讓大典。


    齊王袁綱,承天命,告祭天地,受玉璽,登禪讓壇,即皇帝位。


    同日,改國號為齊,年號道元,史稱道元元年。


    文武百官之爵位,皆擢升一等,賜天下鰥寡孤老,布帛兩匹,粟米兩斛,京城近郊百裏以內,免一年徭役賦稅。


    大赦天下。


    南地政局,平穩過渡。


    即日,袁綱詔封遜位的楚末帝蕭煜為信義公,以信義郡為封邑。


    登基大典兩月後,信義公攜妻兒,前往封地信義。


    登基大典的誥文,由中書侍郎鄭緯親自撰寫,其中有一句,令新帝袁綱極為滿意:承堯應舜,先賢之範,齊祚延綿,天命攸歸。


    就因為這句話,身在廬陵的桓裕,氣得三天沒吃飯。


    ——*——*——


    世事流水且漫逐,人間歲月有浮沉。


    春來冬去,轉眼過了四度秋夏。


    “阿娘,阿薑姐什麽時候能到?”


    “大約半個月左右,她要先去一趟桂陽,再來臨汝。”


    “把信給我看看。”


    鄭綏聽了,把手中的書信,交給雀躍不已的桓令姍,自前年蕭令薑出孝後,桓令姍就一直念叨著她們倆姐妹間的三年之約,隻是鄭綏一直在族學裏任教,桓裕不便單獨帶她去衡山。


    而蕭令薑年歲不大,九娘鄭芊不放心她下山。


    於是,耽擱至今。


    這一次,袁循去衡山,不知怎麽,九娘鄭芊突然鬆口,願意讓蕭令薑下山了,因此,蕭令薑跟隨袁循下了山,由袁循陪同來臨汝。


    自從袁綱登基稱帝,建立大齊,袁循跟著水漲船高。


    哪怕袁綱十分不滿意這個兒子,到底在即位後第二個年頭,冊立袁循為太子。


    前兩年尚好,但九娘出孝後,這兩年間,袁綱上衡山的次數,越發勤了,今年才剛過去一半,就已經去了兩趟。


    南地這幾年,極為安寧,倒是北地,上次大嫂來信,提及局勢動蕩,洛陽不甚太平,她打算給阿一和阿儀,辦完婚禮後,就迴陳留。


    接到書函,鄭綏不由得感慨:歲月倏忽,匆匆而逝。


    侄兒阿一出生,仿佛還是昨日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眼前,不想,轉眼間,早已到了娶親的年紀。


    外祖父去逝後,僅隔兩年,外祖母也去了。


    初接到消息,鄭綏恨不得親赴洛陽奔喪,到底讓桓裕和五兄攔住了。


    阿一已年滿十九,將將及冠之齡,因著舅父的大女兒阿儀近幾年一直在守喪,他和阿儀的婚期才一延再延。


    她感歎時,桓裕還笑話她,白長了年齡,再過三四年,也要給阿遲議親了,難不成,她想把女兒長留家中。


    鄭綏聽了,不由訕然。


    可不是,阿遲今年十歲了。


    南地普遍早婚,十三四歲已開始議親。


    說起阿遲的婚事,鄭綏頭一個想到了五兄的長子,九郎阿詡。


    阿遲比阿詡大三歲,女大三,抱金磚,她見過阿詡兩迴,長得唇紅齒白,模樣像極了五兄,又謙和有禮,在她眼中,再沒有比阿詡更優秀的孩子。


    隻是她剛一說出口,就讓桓裕給否決了。


    這一迴,鄭綏多少有些明白當年四娘鄭紛的心思,更體會到她當時的心境。


    鄭綏自己越看越覺得好,偏桓裕不這麽認為。


    “阿遲的婚事,將來,我們聽阿遲的意見,要她看上了才行。”


    鄭綏不由吃驚不已,“她還小,能知道什麽?”


    “女兒肖母,我覺得你當年眼光就不錯。”


    為了這麽句話,鄭綏臊得滿臉通紅,心裏一邊覺得,桓裕這幾年,越活越迴去了,已奔四十歲的人了,天天和四叔公待在一起,都快變成老小孩了。


    四年裏,他們大部分時間待在臨汝,隻過年或是遇上重大的祭祀日,才迴一趟廬陵,正因為長待臨汝,他們沒有住玉衡苑,而是在東山選了址,新築了一座庭苑,一家人住了進去。


    另一邊,又覺得生活這般恣意悠閑,也是極不錯,夫婦恩愛情濃,如膠投漆中,縱是神仙,也不換矣,心底裏,往往樂陶陶的。


    四叔公年逾八十有五,仍舊身體康健,精神抖擻,每每與桓裕及鄭家兒郎,在東山圍獵,猶能挽弓,收獲獵物。


    連桓裕都羨慕不已。


    他正值壯年,卻過著,老年人一般退隱的生活,隱居東山。


    偶爾,鄭綏瞧著,心裏總隱隱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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