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郎君鄭汶在秦州任上,以貪鄙受賄遭彈劾免官,亦不曾如此狼狽,幾乎是讓一莊子人給哄了出來。


    一行人,如同喪家之犬。


    出了山林,發狠似的瞪了鄭綏一眼,“果真唯女子難養也。”


    迴到許昌城中,鄭綏自覺迴房,不去十四郎君跟前礙眼,原本一路之上,叔侄倆同在一處用食的規矩,也被打破,各自分開用食,隊伍定於次日出發,用過晚飯後,鄭綏想著十四郎君已過了氣頭,便前去十四郎君房裏請罪。


    因十四郎君不願意見她,鄭綏隻得跪於門口,喊了聲阿叔,“莊子裏的事,兒願一力承擔,叔公跟前,兒會請阿兄前去請罪,絕不遷累阿叔。”


    話音一落,啪的一聲響,屋子裏摔了物件,燈影晃動,窗紙上印出一個模糊的影子,門卻沒有開,“你一介女郎,能承擔什麽,趕緊走。”戾氣很重,說到後麵時,語氣中,已是透露出滿滿的不耐煩。


    “別來煩我,我已酬謝神明了。”


    聽到這句,鄭綏頓時失語,抿緊嘴,十四郎君這氣還是沒消去多少,這次的事,的確是她提前告訴十九郎君,打亂了十四郎君的謀算,但十四郎君做得也太不地道了,用孩子做要挾,想偷偷帶著三位小郎出來,以挾持十九郎君。


    然而,從小到大,哪怕她真做錯了事,也沒向誰這麽鄭重其事地請過罪。


    過了許久,見屋子裏沒有動靜,於是道:“兒先行告退,請阿叔早些歇息。”


    由劉媼扶著起了身,這次過來請罪,劉媼一意跟來,辛夷幾個婢女都沒有來,迴到房裏時,劉媼還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這迴。小娘子任性過了。”一迴來,郎君和十娘的神情就不對勁,甚至跟去的二十個護衛,神情中也帶著幾分不自然。劉媼去齊五那裏了解了詳情,她極是讚同齊五的話,“不管怎麽說,十四郎君和十九郎君,都是小娘子的長輩。小娘子不應該摻和進去的。”


    “十四郎君原本就是奉了老郎主的意思,小娘子這麽做,大郎那邊,也不好向老郎主交待,而且大郎年紀不大,領著公職,又管著宗族裏的事,小娘子做這事的時候,應該多體諒大郎,不能平白給大郎添了麻煩。”


    “阿媼。我知道錯了。”鄭綏連忙告饒,這話自齊五說過一遍,迴來後,短短一下午,已讓劉媼給念叨了七八遍,忙不迭地喚了晨風送劉媼迴去休息。


    晨風笑嘻嘻地上前來,又喊了無衣,抱住劉媼的胳膊,“小娘子有我們照顧,婢子伺候著您老早些去休息。明日還得早起趕路。”幾乎一陣風似的,把劉媼帶走,鄭綏方才鬆了口氣,所幸劉媼這兩年。瘦了下來,要是還像從前那樣圓胖,估計晨風和無衣倆人一起都拉不動。


    ——*——*——


    去歲,南陽歸順大燕,僅一月,平城朝堂就下發詔書。任命宗侃為南陽太守、驍騎將軍、使持節都督南陽軍事,又加封開國縣子,南陽郡內,所有屬吏,除去宗家原有部屬,泰半皆是鄭氏族人姻親及門生故舊。


    可以說,一入南陽,就如同進入鄭氏自家地盤,與滎陽無異。


    然而,十四郎君原本就瞧不起宗侃的出身,這迴又因鄭綏而遷怒,所以進入南陽地界,如不是宗侃親來驛站,十四郎君,都不願進太守府。


    “十四從叔,心胸太過狹窄。”這話鄭綏不敢當著十四郎君說,可私下裏,宗侃問起來時,鄭綏還是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鄭家十九郎君的事,上次從滎陽迴來時,宗侃偶然聽鄭經提過,據他看來,如果鄭家二郎主真想十九郎君出來,有的是辦法,何必這麽彎彎繞繞,“要不,我請鍾成去把那莊子給占了,這樣一來,你們就不用愁十九郎君不願出來。”


    鍾成,即為潁川太守,那莊子在許昌西北方向,屬潁川郡轄內。


    “別,千萬別。”鄭綏慌得急搖頭,“這百餘年間,中州地帶,僅有那麽一片淨土,不曾受戰爭沾染,況且,從叔還是平城記錄在案的逃亡之人。”故而,二叔公才希望十九郎君去南地。


    瞧著鄭綏滿臉緊張地望著他,宗侃不由大笑,指著鄭綏道:“你放心,潁川鍾氏與鄭家也算相熟,真要讓鍾成過去,大郎寫封信,比我去請更管用。”


    他隻是做事喜歡直接。


    聽了這話,鄭綏一時放下了心,方才她是真擔心,宗侃去占了那莊子,“我手上有兩封信,請姊夫幫忙派人送出去,一封是送去洛陽給大兄的,一封是送去襄樊給五兄的。”兩封信的內容,都說了十九郎君的事,隻是給大兄的信,希望大兄在二叔公跟前,說明詳情,別牽累十四郎君,就像十四郎君所說,她一介女郎,能承擔什麽,她闖了禍,隻能請求長兄去做說客。


    而給五兄的信,是讓五兄提前知曉這事,她估計,依照十四郎君的氣量,到了襄樊城,這口惡氣,也不一定會消去。


    “這個沒問題,十娘把信給我,我就派人送出去。”宗侃應得很爽快。


    “我晚點讓齊五送過來給姊夫。”兩封信,她這幾天在路上早已寫好。


    因四娘鄭紛在陳留,未迴南陽,宗侃也未安排族中女眷招待鄭綏,並且,十四郎君餘氣未消,又不待見宗侃,所以,一行人隻在南陽府內停留了一天。


    次日一早,宗侃來送行時,瞧著十四郎君早已上了前麵一輛馬車,臉色依舊不善,於是喚了聲十娘,走到鄭綏跟前,咧著嘴笑道:“不用再心中不安了,姊夫已經替你賠了罪,阿叔這次推薦的兩個陳家子弟,姊夫都給安排了官職。”


    這話的聲音可不低,尤其是宗侃的大嗓門,鄭綏瞬間冏了,恨不得讓人封了宗侃的嘴,說起來,宗侃已年近四十,怎麽還如此大大咧咧,難怪被四娘給捏得死死的,這麽一想,鄭綏還是希望,四娘能早些迴南陽,更何況,宗家人口簡單,四娘不迴南陽,南陽府內,連個幫襯招待的女眷都沒有。


    四娘這次讓大兄鄭經給留在陳留,一是阿陸小郎早產,身子弱需要調養,一是四娘好高騖遠,攀姻結親,讓大兄責令在陳留思過。


    隨著宗侃歸順平城,加官進爵,又因與鄭氏的姻親關係,得到大部分世族的支持,社會地位進一步的提升,四娘的心思,便也漸漸大了起來,啟郎年僅八歲,德音四歲,阿陸尚在繈褓,四娘就要給三個孩子定親,她相中了三家,一是平城阿舅家,一是六嫂盧氏的娘家,一是二叔公家。


    大兄鄭經當即就黑了臉,直言:啟郎和德音的姻事,不許她插手。


    眼下的南陽境內,一片太平,鄭綏推拒了宗侃派人護送他們的好意,至於宗侃送的十箱添妝,多為布帛衣裳、珠玉首飾,四娘去陳留之前便已準備,算是四娘的一番心意,鄭綏便大方地接受了。


    宗家家資豐厚,上年,阿羅去王家,四娘送了八箱陪嫁。


    南陽下有五縣,抵達襄樊邊境,用了六天時間,也不知是不是那封書信的緣故,五兄在襄樊邊界的關口處,迎接他們。


    闊別三年,世事兜轉逐流水,惹得流光把人拋。


    鄭綏見到五兄的那一刻,還是失聲地喊了聲阿兄,眼中有淚更有光,神情是歡喜是激動。


    “一別十載,五郎容光依舊,玉樹臨風,出類拔萃,實使芸芸眾生慚愧。”十四郎君一見到鄭緯,一把托住鄭緯的胳膊,似換了個人一般,大加誇讚。


    鄭緯喚一聲阿叔,還未行禮,就讓十四郎君鄭汶給拉了起來,“阿叔謬讚,阿叔曆職數郡,野奴淺薄,還須向阿叔討教。”


    十四郎君一時紅光滿麵,拉著鄭緯的手,哈哈笑道:“許久不見,你小子倒是知曉謙虛了。”


    “這距離襄樊城還有半天的路程,阿叔請先上車迴襄樊城,野奴都已安排好住處。”


    “好說。”十四郎君拍著鄭緯的肩頭,拉著鄭緯上車。


    鄭緯沒有拒絕,跟著一起上車,卻迴頭望了鄭綏一眼,帶著幾分安撫,“熙熙也先迴車裏。”


    鄭綏還沒迴過神來,五兄已讓十四郎君給拽上了車內。


    “小娘子,要啟程,請先上車。”一旁的辛夷提醒道。


    鄭綏隻覺得哭笑不得,十四郎君這一路上,不是對她都愛理不理的,怎麽對五兄這麽熱情,她和五兄,話都沒說上一句,就讓他給拉走了。


    三年未見,五兄依舊光彩照人,清俊挺拔,一身素色衣裳,木簪束發,簡樸素雅,透著幾分風流飄逸,這幾年偏安臨汝,專心治學,越發有了阿耶的影子。


    臨汝,現已改為南滎陽郡,專門安置滎陽郡內南遷之人。


    謝尚書去歲病亡,五兄作為女婿,原本隻需要服三個月的緦麻,但在謝尚書的靈堂上,五兄對外宣稱,為報答謝尚書的知遇之恩,將服齊衰之服,長達三年,故而一直未曾出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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