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琴自小就知道她長得美,所以一直以來,阿耶都想把她送給大族子弟做妾室。


    十二歲那年,阿耶要把她送給汝南周家,她說服阿耶,跟著阿耶做買賣,因家中幾個阿弟年幼,阿耶才勉強答應,但到底把家中的一個從妹,送給了汝南周家做妾。


    自那時起,她就發誓,此生定不為妾。


    這幾年,跟著阿耶在外行商坐賈,她自問能力不輸幾個從兄,她以為阿耶一直對她很滿意,她也和阿耶說過,她要嫁人為正妻,哪怕是大族子弟,她也不願意為妾,和鄭五郎在一起後,阿耶曾勸過她,若鄭五郎願意聘她為妾,讓她答應,但她隻說大伯父能娶滎陽鄭氏的嫡長女,她為什麽不能嫁鄭五郎,阿耶到底讓她這句話給打動了,心裏存著一份妄想,沒有再過問此事。


    所以,她絕沒有料到,阿耶竟然把她給賣了,並且,問都不曾問過她。


    仿佛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白忙活了一場。


    鄭五郎收下那份文書,沒有去衙門登記,她能理解,前陣子,鄭五郎要把她留在身邊的時候,就說過,未娶妻之前,他是不會置妾的。


    她沒想到的是,鄭五郎如今這般恨她,怎麽還會收下那份買妾文書?


    想來,如今他也不想見到她,故而才會讓她迴富春滿家。


    據知謝幼蘭年僅十歲,及笄也是五年後,那麽至少,她還有五年的時間,這五年時間裏,她可以想法子拿迴那份文書,可以得到喘息的機會,在家中,也不必擔心阿耶再把她送給大族做妾,還可以插手家中的買賣。


    是了,她要利用好這五年時間,若是她真掌握了家中各項經營買賣,阿耶也不能夠把她送出去,她之前錯就錯在,賭阿耶的不舍得。


    她不能賭阿耶的不舍得,而要讓阿耶不能夠。


    想清楚後,眼前頓時雲開霧散,滿琴的心頭,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隻是阿耶到底白白把建康城的商鋪全部給了鄭五郎,多少覺得有些可惜,因為在她看來,她不認為,鄭五郎把那些書函拿出來,不過是嚇唬他們罷了,不會真的遞給上去。


    這也是鄭五郎讓阿耶親來建康城的原由罷,為的是想滿家的商鋪。


    滿琴這樣想著,多少也放下了心,鄭緯一向睚眥必報,要是他真什麽都不做,她反而有些擔心。


    次日,阿耶和鄭五郎派過來的人,過來做交接,滿琴沒有出現,也沒有過問。


    在京中待了大約半個月的樣子,待一切事宜都辦完後,阿耶才和她一起返迴富春,隻是阿耶瞧著,好似老了十歲。


    又想著,這趟迴去,隻怕大伯父那邊,還有好一番交待,畢竟建康的商鋪,可占了現今滿家經營的七分之一。


    臨走的時候,滿琴原還想著,要去一趟鄭宅見一見鄭緯,到底忍住,沒有去。


    他們走水路迴富春,打從富春江上過。


    夜晚,商船停靠在碼頭邊上,滿琴出了船艙,坐到甲板上,江風徐徐吹來,帶來嗖嗖涼意,不遠處,有岸上的燈火人家,零星的分布著,近旁,有幾隻小小漁船,船裏發出昏黃的火光,偶爾傳來說話聲,聽得並不真徹,正是做晚飯的時候,四周的空氣中飄蕩著米飯熟了的味道,羹魚湯的清香,四溢橫流。


    抬頭仰望夜空,天上雲濃,圓月躲進了雲層裏,七八顆星星散落在天際邊。


    一切看起來的是那麽的寧靜與祥和。


    直到夜深時分,四周極其的寂靜,圓月從雲層裏出來了,隻是周身長了一圈的毛,岸邊的草叢堆裏,有啾啾的蟲鳴聲傳來,大部分人都已經歇下了,滿琴才想著該迴船艙裏去歇息,剛起身,就聽到船艙裏傳來一陣驚唿聲,緊接著有打抖聲響起,陸續有隨船的人員起來,船上的燈火也漸漸亮了起來。


    滿琴騰地一下起身,往船艙裏走去,隻是剛走到門口,就讓從裏麵從衝來的老仆婦給攔住了,“小娘子快別進去,船艙裏進了賊人。”


    賊人?


    富春江一帶,除了陳刀疤那一夥人,再也沒有旁人,但陳刀疤已帶著那一夥人迴東陽郡安居了,還會有誰?


    “阿嫗,我進去看看。”


    “小娘子別進去,進來的那人兇神惡煞,見人就砍,阿清帶著十幾個人都抵擋不住。”


    阿清是滿家跟船的隨從,說話間,船艙裏陸續有打鬥聲傳來,伴隨著尖叫聲。


    滿琴臉色驀地一沉,隻要他們船上持著滿家的旗幟,沿途的草莽流寇,都會給幾分麵子,他們在南地這一帶的商船,還從來沒有讓人打劫過的先例,這到底是誰,忙地拉著老仆婦問道:“我阿耶呢,阿耶現在在哪?”


    話音剛一落,就聽到船艙裏傳來阿清焦急地喊聲,“郎君,郎君您怎麽樣了?”


    滿琴口中喊了聲阿耶,心頭一急,已經顧不上別的,忙伸手強推開老仆婦,跑了進去。


    船艙裏一片狼藉,案幾榻席橫七豎八,阿清抱著滿身是血的四郎君靠在一方榻席上,胸口的傷口,血還在汩汩直冒,把一身素色中衣染得鮮紅一片,觸目驚心,滿琴三步並作兩步,撲上前去,尖利地喊了聲阿耶,跪在四郎君身邊,握住四郎君的手,連近在咫尺的激烈打鬥,還有陸續有人倒下,都渾然看不見。


    “怎麽……迴事,這是怎麽迴事?”滿琴嘴直打哆嗦,連話都說不完整,又忙地拿著手絹,按壓著四郎君胸口的傷口,不讓血流出來,隻是一瞬間,手絹就染成了紅色。


    四郎君目光直盯著滿琴,嘴唇一張一合的,似有什麽話要說,手不停地推著滿琴,滿琴急忙道:“阿耶,沒事的……沒事的。”說完,又抬頭望向阿清,“快,快去找疾醫過來,快點。”


    “請了疾醫來也沒用,我下手,是從不會有活口。”


    “是你。”滿琴從這熟悉的聲音裏抬起頭來,旁邊的打鬥已經停止,地上倒了一片,個個鮮血直流,呻吟聲不斷,望著一步步靠近前來的人,阿清忙地要站起身,卻讓滿琴一把拉住。


    阿清迴頭望向滿琴,眼眶中充滿了血,“小娘子,讓小的去殺了他。”


    滿琴直搖頭,望著向她走過來的陳刀疤,手上拿著的那把長刀,還在淌著了鮮血,一張臉頓時煞白,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雖知道陳刀疤那夥人殺人不眨眼,但從未像今天這般,親眼看見過他們殺人,而且殺的人還是她身邊親近的人,在陳刀疤舉起長刀向她揮過來,旁邊的阿清和老仆婦要撲過去時,滿琴突然出了聲,厲聲喊了聲陳刀疤,“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陳刀疤的手微一頓,“滿娘子,你問我為什麽?”


    阿清和老仆婦也是一愣,沒料到自家娘子竟然認識這賊人。


    瞧著陳刀疤手上的刀沒有落下,滿琴多了份勇氣,“這是當然,縱使要死,我也該死得明白,難不成我給你們的錢,你們還嫌不夠。”


    “你給的錢是夠多,隻可惜我兄弟無福享用。”陳刀疤冷哼一聲,瞧著滿琴神情中閃過一絲茫然,心頭雖覺得有異,但還是道:“好,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前腳走,後腳我們就讓官兵給逮住了,難道不是你報的官,可惜蒼天有眼,讓我逃了出來,我自當為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


    “我沒有。”滿琴忙地否認,她一直以為,他們已經去東陽郡安居了,連戶籍,她都幫他們幫好了。


    “你沒有?”陳刀疤明顯不信,一把刀迅速就放到了滿琴的脖子上,“不是你,哪還有誰?”


    冰涼的觸感從頸側傳來,滿琴第一次感覺死亡這麽靠近,一顆心都已經緊縮成一團,呯呯直跳得厲害,連著唿吸都有些喘,略一低頭,隻瞧著躺在榻上的阿耶,瞳孔已明顯渙散過來,滿琴眼睛一下猛地瞪大,急促地喊了聲阿耶,就要俯下身,這時,頭頂一聲喝止傳來,“別動。”伴隨而來的是頸側的一絲絲疼痛及有液體滲出。


    就在這當口,發生了令人吃驚的幕,躺在榻上的四郎君突然起了身,直朝陳刀疤撲去,陳刀疤憑著異常靈敏的反應,長刀朝四郎君刺去,緊接著撲通一聲響,四郎君腹下又挨了陳刀疤一刀,人被掀翻在下。


    “阿耶。”


    “郎君。”


    唿喊聲響起,滿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又忙地向四郎君撲去,把四郎君抱起來了,連喊著幾聲阿耶。


    可惜四郎君兩隻眼睛已完全呆滯不動了,整個人已沒了生氣,唯有腹下鮮血,還在不停地滲出。


    滿琴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兩眼十分的空洞,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船艙裏燈火愈加地昏暗起來,滿琴的一張臉,沒有半絲血色,豆粒大的眼淚從眼眶冒出來,卻沒有哭聲,對於加在脖子上的冰冷的刀片,沒有一絲反應。


    或許,這事是她惹出來的,她害死了阿耶,害死了這麽多人,那麽她陪著阿耶一起上路,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阿清和那位老仆婦,也早已嚇呆住了。


    耳邊又響起陳刀疤的聲音,“我知道有一位是陳郡袁家的娘子,那麽你告訴我,你讓我擄劫的那位小娘子是誰,隻要你告訴我,我放了他們倆人。”說著,刀尖又指了指阿清和那位仆婦。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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