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宅在京口的永和裏,離沈誌的府邸,一個是在城東北,一個是在城東南,相當於繞了小半個京口城,路上走了有半個時辰才到,所以老郎主聽到下人的稟報,還吃了一驚,有些不信。


    問了下時辰,已是亥正,隻得從侍妾床榻上爬了起來,心裏責罵了一句,小子不知禮。


    還未見麵,心裏對鄭緯就先埋怨了一通。


    說來,也是因為心裏多少有些積怨。


    自從上年年底,聽說鄭緯迴建康了,他就盼著鄭緯來京口拜見他,可等來的卻是溫翁帶來的一封信及一些禮品,隻說如今在孝中,不好出門,要守孝就守孝,他也能理解,畢竟對於名聲極重的鄭五郎來說,守孝可算是件大事。


    之後,等到二月裏出了孝,老郎主想著,這迴鄭緯該來了吧,好歹他輩份在此,比鄭緯高了兩輩,當初無論是十八郎還是四郎鄭紜,都是首先來拜見他的,可等一個好些日子,來的仍舊是溫翁,隻說鄭緯在尚書府一時走不開,要過些日子才能來。


    當即,他就摔了一個茶盅。


    緊接著,三月裏有鄭紜出仕的消息傳來,又有縉郎不停遞來些小道消息。


    他覺得,這兩兄弟,倒還有幾分能耐,加上鄭緯又來信說,要去一趟荊州,等去完荊州就來京口拜見他,這麽一來,他心裏好受了些,想著或許不是不尊敬他,而是真有事,畢竟,他比誰都明白,初來乍到,可不是那麽好立足的,他當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更能明白其中的艱難,如今鄭五郎靠著謝尚書,他當年,不還是靠著諸葛將軍。


    雖有貴人相助,但是,路到底還是需要自己去走出來。


    這麽一來,他也不怪鄭緯無禮。


    隻是沒想到,鄭緯能五次三番給他意外,下午就開始盼著鄭緯來,可這個時候才來……


    等等,這個時辰?


    二更天宵禁,鄭緯卻還能跑到他這兒來,可不容易,一想到這兒,老郎主覺得自個兒渾身都有了勁,忙地吩咐婢女給他穿衣,又讓仆婦去把鄭緯先領去書房,他馬上就過去。


    出門時,幾乎是跑著往書房而去,讓府裏的仆從,還以為老郎主返老還童了。


    鄭緯一進府,從側門口進來,由著老仆從引著去書房,大約走了一刻鍾左右,按說,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該入睡了才是,但是整個府邸卻是燈火通明,鄭緯可不認為,這是為了迎接他而準備的,雕梁畫棟,一磚一瓦,極其精致奢華,入府給鄭緯的第一印象便是,看來,這些年,四叔公依靠滿家,賺了不少錢。


    當初世人譏諷,四叔公為了十幾萬貫錢,把嫡長女下嫁富商家,如今瞧來,那十萬貫錢,不是先送的孝敬罷了。


    商賈雖不入流,倒是各取其利,而各得其所。


    卻也正因如此,導致家風頹敗,縉郎夫婦的鑽營好利,就可見一斑。


    一念至此,鄭緯就越發不喜。


    若不是因為四叔公比他高了兩輩,礙於孝道,他是不願意過來的。


    進了書房,老仆從把他引到茶室,令他稍候片刻,說是老郎主即可就過來。


    隻是話音一落,就瞧著一位老翁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他麵前,鄭緯心頭震驚不已,暗道誰這麽無禮,聽到那位引著他進來的老仆從喊了聲老郎主,鄭緯忙地收斂住心頭的震驚,喊了聲四叔公,“兒即是五郎。”


    說起來,鄭緯也不曾料到,他和四叔公的第一迴見麵,竟然會是這樣異常。


    鄭緯忙地上前扶著老翁在上首的位置坐下,走至下首,規矩地行了拜見大禮。


    “快起來,快起來,不必多禮。”大約終於喘過氣來了。


    隻是此刻,鄭緯的禮已經行完。


    老郎主就著明亮的連枝燈,瞧著燈光下的鄭緯,臉龐俊美,星眸燦目,風姿出眾,讚歎道:“五郎名響天下,果然名不虛傳,單單隻這幅容貌,足以堪比王家玉郎,可比當年大兄和阿淵強上許多倍,如今隻盼著五郎能在南地大揚我鄭氏之名。”


    老郎主口中的大兄是指鄭緯的祖父鄭昶,阿淵,是指大伯父鄭淵


    鄭緯忙地道了句,“不敢當。”爾後又道:“七從父有實幹之才,連謝尚書都曾誇讚過。”


    “果真如此。”老郎主滿臉驚喜,“七郎好是好,就是太過老實。”


    聽了這話,鄭緯沒有接話,本來方才那句話也不過是托詞,但鄭緯卻不由想起四郎鄭紜的說詞,四叔公一脈,所有的老實,好似都長到了七從父身上,其餘人等占不了半分。


    “原本今天下午就要過來,隻是遇上桓將軍及袁校尉,才給耽擱,及至現在才過來,還望四叔公能諒解一二。”說到這兒時,鄭緯又特意上前行了禮。


    “袁校尉可是袁伯通?”


    “正是。”


    老郎主很是高興,“這麽說來,是桓將軍和袁校尉送五郎來這兒的。”


    他是想攀上袁家的人,可自從他與滿家結親後,南地的世家大族中,能和他來往的也隻是瑯琊諸葛家以及廬江何氏,瑯琊諸葛家因是世婚,廬江何氏則是他的妻族,原本他也是有些懊惱這門成親,可後來,富春滿氏,每年給他送二十萬貫錢,這可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他的懊惱之心,也就去了大半。


    “我是讓桓將軍陪著來一趟,桓將軍還在外麵等著我。”


    “這麽說,五郎還要迴去,”老郎主一聽,急了:“哪用得著這麽趕,快請桓將軍進來,都這麽晚了,今晚就在這兒歇息一晚,明日我設宴招待你們,五郎第一迴來,我們祖孫也該好好說說話才是,家中還中幾位從叔和兄弟,五郎也見一見,彼此間認識一番。”


    “不了,十娘身上的傷還沒好,我也不放心,還是得迴去,今晚就是過來拜見一下四叔公,等十娘身上的傷好了,我再帶著十娘到四叔公府上嘮叨幾日。”


    “你們這些孩子,沈府昨日派來人說十娘身子受傷了,在沈府養病,我當時就派人過去說要接迴來,沈誌那匹夫卻是不同意,說十娘身子傷得重,不宜挪動,又說你今日就會來,我當時才作罷,說來,非親非故的,哪有到別人府上去養病的道理。”


    既然說到這件事情上來了,鄭緯隻是不會放過機會,遂把十娘這次遭遇的事,全說了一遍。


    老郎主先是一愣,“還有這樣的事,怎麽都不見你透半個音訊,說來楊柳樓還是……”語氣猛然一頓,臉卻一下子沉了下來,怎麽迴事,楊柳樓被封了樓,都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了,他是一個消息都沒收到,隻有一種可能,富春滿家想必也是不知道的,消息全部給捂住了,竟是一丁點都沒有傳出來,楊柳樓可是花了大價錢的,裏麵的姑娘,身價更不菲,要是人全換了,那還是楊柳樓嗎?餘下那座空樓,再調教一批人,重新開業,那得花多少貫錢,一想到這一點,老郎主就覺得肉痛,眼前有一堆堆的銅錢飛過,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割他的肉一般。


    一念至此,老郎主忙地抬頭望向鄭緯,“五郎,要是把楊柳樓的人全換了,會不會也太大動幹戈?”


    “那依四叔公的意思,該怎麽辦?”鄭緯反問道,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雖說他和袁大郎覺得,這已是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處理方法,故而想試試四叔公的反應,果然也如此,對於幾個利益倏關方來講,他們覺得,這樣就已經是大動幹戈了。


    又聽老郎主揪了揪自己的須白山羊胡子,朗聲說道:“蘇大娘是開門做生意,自是不認識十娘,若是認識十娘,絕不會幹做這樣的事的,所幸十娘也沒出什麽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小事化無?


    鄭緯微一躬手,“兒實糊塗,還請四叔公指教,怎麽小事化無?”


    老郎主微微一愣,他是長輩,要鄭緯放過此事,隻是不好直說,況且,十娘又沒事,遂道:“五郎,有句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十娘到底沒出事,五郎若想為十娘出口氣,大不了,把蘇大娘交給五郎,任憑五郎處置,說起來,這件事,也怪跟著十娘出門的那些護衛,你說說,怎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讓自家的小娘子讓匪徒給劫持了,還賣到了楊柳樓,說起來,五郎該好好處置那些護衛才是。”


    “那些護衛,兒早已處置了,就不勞四叔公費心了。”連著采茯,都關了柴房,更何況其他人,又聽鄭緯道:“就是兒想從寬處置,陳郡袁氏的人,也不會願意。”


    “怎麽會牽涉到陳郡袁氏的人?難不成……”除了十娘,還有陳郡袁氏的小娘子,後麵的話,老郎主沒有說出來,抬頭瞧著鄭緯的神情,卻是心頭洞明,這是有點棘手,單單隻十娘,卻是好辦,到底是他們鄭家私下裏的事,勸著五郎鄭緯私下裏了結即可。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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