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轔轔過,駿馬蕭蕭鳴,


    人潮肩繼踵,塵揚蔽浮雲。


    隊伍很龐大,除去三萬部曲,另有仆眾,賓客幕僚文士,不知凡幾,書籍粟帛百工,不計其數,另鄭氏族人除外,還有郭馮兩家的族人跟在隊伍中間。


    十八郎君鄭浩,是妻子兒女一起去南地,而這次的隊伍中,他的輩分是最高的,所以,他的馬車是行駛在最前麵,鄭緯和鄭紜的馬車緊隨其後,族中旁支庶支,馬車便在後麵了。


    近四萬的人隊伍,如同一條長龍般,蜿蜒在滎陽南去的路途中,聲勢浩浩蕩蕩,不輸於任何一支大軍過境。


    雖然一路之上,行駛得很緩慢,每日最多隻能走四十餘裏,但未遭到宵小之輩的攻擊,很是安泰,整個隊伍井然有序。


    鄭綏和九娘阿羅同乘一輛車,這一迴,鄭綏更多的時候,都是待在自己的馬車,很少去五兄的馬車裏,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從第一天去過之後,鄭綏才發現,這一次,根本不同於上次從平城迴滎陽。


    上一次,整個隊伍,隻有五六百人。


    而這一次,且僅僅人數這一項,便是上次的六七十倍,另外還有各項物資押運,每日行程安排,何處安歇,何時起程,周邊環境等一大堆問題,都要由五兄決策,一天下來,五兄馬車裏的幕僚文士,幾乎沒有斷過,難得有片刻閑功夫。


    鄭綏才恍覺,原來這三四萬人的隊伍,單由五兄一人統領。


    正因如此,自起程後,鄭綏便不去打擾五兄,整日隻待在自己馬車內。


    車行十餘日,聽趕車的車夫說,已至許昌,許昌是前朝舊都之一,隻是如今,卻早已凋零,


    因推遲了起程時間,鄭經和鄭緯一直很忙。


    唯有鄭綏如同往常一樣,除收拾行李外,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事情可做,因而,臨出門的日子,鄭綏大部分時候都是待在守靜園裏陪著阿耶。


    起程的前兩日,鄭瀚在守靜園中見了九娘鄭芊和阿羅,兩人並不是一起來的,而是一前一後,鄭瀚單獨見了她們,九娘先來,阿羅後到。


    隻是九娘來的時候,鄭潮打發鄭綏去了裏間屋子裏。


    鄭綏猶疑了下,想著阿耶並沒有打發她迴望正園,便不是為了避開她,於是,趴在簾幃後麵偷窺。


    都是臨出發時,阿耶交待叮嚀幾句,隻是對著九娘最後說的一句話:九娘,你是阿姐,比熙熙和阿羅都大,此去南地後,要擔起長姐的重任,照顧好熙熙和阿羅。


    阿羅在家中序齒後,行十一,稱十一娘,卻一直沒有名字,這次阿耶給阿羅取名鄭蔓,又囑咐道:十娘既喜歡你,今後你要記著十娘的好。


    這話,哪怕是鄭綏躲在簾幃後麵,看不到阿耶的麵容,隻看到阿耶的背影,也能感覺到阿耶話裏的嚴肅。


    阿羅磕著長頭,應了聲唯。


    最後,阿羅離去時,把那張寫了阿羅名字的紙,遞給了阿羅。


    待阿羅出去後,鄭瀚靠在身後的隱囊上,轉頭喊了聲,“丫頭,還不出來。”


    “阿耶。”鄭綏從簾幃後麵走了出來,挨著鄭瀚身側坐下,“方才您對阿羅是不是嚴厲了些,她一向膽子不大。”說著又笑嘻嘻道:“況且,我可從沒有說,我喜歡阿羅。”


    鄭瀚寵/溺地拍了拍鄭綏的手,語氣深長地道:“九娘年已十五,自小就性子柔順,如今算是定了下來,將來也不會有大變,唯有阿羅,阿羅年方七歲,如今雖心地純善,但你們此去南地,沒有長輩在身邊教導,九娘不是個有主意的人,阿羅將來來會成什麽樣子,實在難料,如今對她嚴厲些也是為她好,免得將來不知天高地厚。”


    鄭綏忙道:“阿耶放心,還有我呢,我可以教阿羅。”


    “就你。”鄭瀚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顧好你自己,阿耶就酬天祝謝神靈了。”


    鄭綏聽了這話,圓睜著眼睛不依,“縱然我和九娘都不濟事,還有女先生和教養的仆婦,咱們家兄弟姊妹十來個,可都沒有教歪的。”


    “是,是沒長歪的。”鄭瀚忙點頭附和,爾後,又問道:“聽說,八娘最近常去找你?”


    鄭綏嗯了一聲,“因我和九娘都要走了,家中姊妹,獨剩下她一人,有些舍不得,況且,八娘將要嫁去平城,將來天南地北的,姊妹之間相見也難,便趁著現在在一起,多說說話。”


    鄭瀚不信,“沒說別的事?”


    他曾聽長兄鄭淵惋惜過,家中這一輩的娘子中,八娘聰慧,其餘人皆有不及,;因長兄說這話時,他是一臉不以然,長兄還斥責他別不服,又道熙熙都讓人寵壞了。


    “別的事?”鄭綏有一瞬間的茫然,剛要搖頭否認,忽然想起一事,也不知道算不算,遂道:“八娘隻提起過,六娘在建康,讓我去南地後,若有閑暇,常去諸葛府上瞧瞧六娘,但我想著,諸葛家原本就是親戚,我和阿兄既然過去,肯定要去諸葛家,到時候瞧瞧六娘也應當才是。”


    鄭瀚聽了這話,欣慰地點點頭,但仍舊不忘叮嚀,“熙熙,這就對了,你要去諸葛家,也是因為諸葛家是你伯母的娘親,是阿稚的外家,而不是因為六娘。”頓了頓,語氣嚴肅了些,“你要牢記著,六娘是以陪媵女的名義嫁入諸葛家,哪怕是貴妾,也是妾侍,算不上正經親戚。”


    “我知道了。”說起來,鄭綏也不喜歡妾侍之流,這一點受外祖母和舅母影響很深。


    從前,鄭綏總以為,唯有像外祖母和舅母這樣的長輩,才會有叮嚀不完的事,就如同當初從平城離開前,外祖母把她拎在身邊,似有千萬個不放心,而外祖父和阿舅隻說了一句:迴家後,要聽話。


    不曾想,當初外祖母角色,如今換成阿耶。


    每日裏,阿耶叮嚀一遍,阿嫂也會叮囑一番,雖如今,鄭綏卻沒有感到厭煩,且不說阿耶和阿嫂的關心,常言道: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日難。


    再周全籌劃和安排,也有遺漏的時候,譬如他們當初從平城迴滎陽。


    兩國通關文書,沿途都打過招唿,不可謂不周密,最後還是出了事。


    而這次南去,甚至不比當初從平城迴來,那時,至少是迴家,而這次,是要去南地從頭開始。


    四叔公雖在南楚已紮根四十餘年,但是到如今,依舊未打入建康一流的世族圈子裏去,當然,這些鄭綏是不知道,她隻是聽五兄說的。


    說來,阿耶不放心她去南地,其實,鄭綏同樣也不放心阿耶,伯父如今病著,沒那麽多精力來管束阿耶,而一旦她離開,幾乎就沒有人能勸阿耶了,故而,前幾日,鄭綏還特意跑去歸寧院,求了祖姑姑,請祖姑姑以後幫忙勸勸阿耶一二,祖姑姑當時還笑話她人小鬼大,又道:“你阿耶都四十好幾的人了,哪裏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如今孫子都有了,哪會還像從前那樣瘋癲。”


    於是,這些日子,和阿耶常待在一起的時候,鄭綏也常常會勸說,“阿耶要愛惜身體,不要飲酒,不要熬夜,五石散也不要再服用。”


    每每阿耶總是搖頭,笑著迴道:“那有那麽多不要。”


    雖是如此,但鄭綏瞧著阿耶的認真的目光,嘴角微抿,帶著幾分愉悅,便知道阿耶這是聽進去了。


    接著,阿耶總會說,“你從我這搜去的那麽五石散,可是便宜你了。”


    鄭綏會笑眯眯地迴道:“那以後阿耶就多幫我收集些,等以後,我每迴從南地給阿耶寫信過來,阿耶每迴隻要寄一大箱五石散給我就行,我看到那麽多五石散,就知道沒有吃這些藥石,心裏也放心。”


    五石散,除去在平城隻有少數人服食,在中州和南地,服食的士人很多,而且聽大兄說過,南地尤甚,所以,這東西很貴,鄭綏才想著帶去南地,而不是扔掉,當初,阿舅因自己不服用五石散,又覺得這東西吃下去後,容易惑人心誌,便不允許家裏子弟服食,遂直接告訴家中子弟,五石散是毒/藥。


    其實,五石散並非毒,甚至還是一味治病的良藥,使人心明開朗,隻是服下去後,要及時行散,並且不能食之過量。


    一提起那一箱子五石散,阿耶便會一臉惋惜,“這東西哪有那麽容易得,你那一小木頭箱子,可是兩三年才集成的,況且,這東西還是你郭世父派人在南地那邊購置過來的,你從帶這兒帶過去,可是打了個轉,又迴去了,浪費中間不計其數折騰的人力物力。”


    “那阿耶以後就別再和郭世父要五石散了,郭世父身體和您一樣也不好,我離開前,還是得和阿簡說一說這事才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阿簡看著郭世父,酒和五石散大約也能戒掉,鄭綏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隻是腦袋突然遭到一拍。


    鄭綏摸著腦袋,側頭就見著阿耶瞪著眼望著她,“不許去,看來你郭世父說對了,你和阿簡兩人就不能湊在一起。”


    “我明兒和阿嫂一起。”鄭綏輕聲嘟囔了一句。


    “後日就要走了,明兒你哪還有時間出門。”


    鄭綏聽了,忙轉頭望向阿耶,眼睛裏充滿了幾分疑惑,“還有什麽事?”


    鄭瀚瞧著鄭綏這兩三年,人長高了,也長開了,身上越來越有阿七的影子了,凝視半晌,心中長歎一聲,“出門前,去你阿娘的墳上上柱清香吧,我已經吩咐過大郎了,明兒我帶著你們一起去。”


    一聽阿耶提起這個話題,臉上滿是落寞,眉宇間充滿沉鬱之色,鄭綏一時間,心頭也沉甸甸,自迴來後,在鄭綏看來,無論是阿耶,還是大兄,隻要一提起阿娘,便永遠是個沉重的話題。


    或許阿耶和阿娘是年少夫妻,正逢情深意濃時,阿娘中道離逝,阿耶由此心中存有遺憾。


    或許大兄對阿娘是為人子女對母親的孺慕之思,畢竟阿娘逝世,大兄年已十二,已記事,不比她,對阿娘沒有任何印象。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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