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綏出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守在門口的蒼叟見了,忙問道:“郎君睡著了?”


    鄭綏嗯了一聲,聲音很輕,“我已把七寶香爐裏的麝香換成瓊脂,白日裏若有訪客過來,就讓二兄接待,我會去和二兄說一聲。”


    蒼叟應聲道:“這樣極好。”


    鄭綏抬頭,瞧著蒼叟眼眶深陷,滿臉倦色,想著蒼叟一直在外麵守著,一/夜未歇,遂道:“阿叔也早些去歇著吧。”


    “老奴身體好,不比郎君。”


    “我若沒記錯,阿叔和阿耶同歲。”鄭綏瞧著蒼叟笑了笑,又叮囑道:“阿叔,以後再碰上這樣的情況,早些派人去告知我一聲。”


    聽了這話,蒼叟臉上堆滿了苦笑,“及時告訴小娘子也沒什麽,隻是老奴擔心,郎君一怒之下,真會願意用老奴去換三都那小子。”


    “哪能呀,別人就罷了,阿叔自小在阿耶身邊服侍,阿耶如今可離不開你。”鄭綏說著直搖頭,又道:“阿叔先下去歇息吧,我得先去一趟二兄那兒。”


    雖然鄭綏推拒,但蒼叟還是把她送到園子門口,又吩咐守在門口的僮仆幾句。


    鄭綏去了趟二兄鄭綸的園子,才迴望正園。


    用了點早食,剛到東樓沒多久,今兒禮儀課的女先生就過來了。


    中午的時候,鄭綏因心裏惦記著未抄完的曲譜,阿嫂派人過來請她去守勤園用午飯,她沒有過去,罕見地在自己園子裏用了午飯。


    鄭綏原想著下午把剩下的曲譜的抄完,隻是剛抄到一半,五兄鄭緯就過來了。


    “不是說今天馮府有宴,阿兄怎麽還沒出門?”


    “外麵轉風了,大約夜裏會下雪,就不打算過去了。”鄭緯說著,走到案幾前,瞧了眼謄抄的曲譜,問道:“還剩下多少?我剛從阿耶那兒過來,阿耶已經起來了。”


    想來,阿耶熬夜抄曲譜的事,五兄已經知道,鄭綏遂如實道:“還有一小部分,晚上的時候,天黑前,肯定能抄完。”


    鄭緯拿起案幾上已抄好的一遝紙,瞧了瞧,望向鄭綏,“你這些都是從午飯後就開始抄的吧。”


    鄭綏點頭,提筆重新沾了墨,“這不比單純的抄書,有樂器音位和指位符號,比較繁瑣,阿耶一晚上能抄大半卷,還得益於阿耶經常性自己謄抄曲譜,我抄起來就慢了許多。”


    “給我吧,你先歇一會兒,剩下的我幫你謄抄完。”


    “不要,阿兄抄寫的筆跡和我的不一樣,阿耶肯定會看出來,我既說幫阿耶抄,斷不能再讓阿兄幫忙,再說了,阿耶知道你碰了他的曲譜,肯定會不高興的。”往常,在阿耶的書房,旁邊的書屋,有半邊書架放著古往今來林林種種的樂譜,阿耶總說五兄是個俗物,瞧那些經世致用王道刑法之類書即可,樂譜等之類怡情養性的書籍不適合五兄。


    一聽這話,鄭緯麵上訕訕然,幹笑一聲,“我能保證模仿你的筆跡,阿耶都看不出來。”


    鄭綏覺得有些奇怪,五兄一向都很忙,除了自己每日裏讀書寫字外,常和二兄討論《公羊傳》,研習《詩經》,還幫著十八從叔編寫通誌,又和大兄一起論世事習騎射,今日怎麽會這麽閑,兩眼很是詫異地望向五兄,問道:“阿兄今日無事?”


    鄭緯微微愣了一下,不過瞧著鄭綏的表情,很快就明白過來,笑道:“今日是無事,十八從叔的下午有課,二兄剛去了馮家,七郎跟著大兄去見伯父了,對了,聽說伯父今日精神好了許多。”


    “阿兄既然有閑功夫,幫我去十八從叔那裏拿一套裝訂書冊的工具過來,阿耶讓我抄謄完後,裝訂成書冊。”


    “好的,我馬上去深柳堂那兒,把裝訂器具給你拿過來。”鄭緯似終於找到事一般,很是積極,看了鄭綏一眼,“熙熙,我先去了,等會兒再來幫你裝訂。”


    瞧著五兄興衝衝地往外走,鄭綏總覺得不對勁,俗語說,反常即為妖,遂道:“我記得,三都的裝訂書冊技藝就很好,讓他把器具送來幫我就行了。”


    鄭緯忙地揮揮手,“沒關係的,反正阿兄今日閑著也是閑著。”


    “阿兄,我還在生氣,我們可沒和好。”


    果然,這話一出,鄭緯臉色頓時一僵,迴頭喊了聲熙熙,幸怏怏地道:“昨日晚上,我們不是都已和好,怎麽今日又生氣了。”


    “一碼歸一碼,昨日晚上,你自己都說了,你是要說曲譜的事。”


    “熙熙。”


    鄭緯剛待要辯說,隻見鄭綏已低頭,執筆重新謄抄曲譜,心裏暗自歎息一聲,他特意騰出時間過來陪熙熙說話,就知道,她沒那麽容易哄轉,好在早有心理準備,伯父和大兄給他定下的起程時間,是明年的三年,還有三四個月時間,隻盼望著到時候,能說服熙熙,要不然,他怕是無法安心起程。


    裝訂器具是僮仆三都送過來的,三都過來時,鄭綏正好謄抄完,聽三都提起,五兄沒有過來,是和大兄以及七郎一起去了馮府。


    “不是說不去,怎麽又過去了?”鄭綏問向三都。


    “小的也不清楚,大郎帶著鄧七郎從琅華園出來,就派人請了五郎過去,後來二京迴來取出門的衣裳炭爐,小的才知道,是要去馮府。”二京和三都,是五兄身邊貼身服侍的兩名僮仆。


    雖然三都過來,鄭綏也知道三都在裝訂書冊上是一把好手,但還是沒有假手三都,自己動手完成,待到完工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令三都把工具箱還迴去,鄭綏便揣著訂好的曲譜,急急往守靜園而去。


    一進園,入耳便是一陣陣曲樂聲,迴蕩在園子裏上蕩。


    果然是這樣,接下來一陣子,怕是阿耶都不得閑。


    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直到一段旋律告終,鄭綏剛要進去,就聽到裏麵傳來細細的說話聲,鄭綏停了下來,問向旁邊的僮仆,“除了阿耶,還有誰在?”


    “小娘子,馮十一郎君也在,剛剛過來的。”


    鄭綏聽了,眼角止不住地跳了跳,若她沒弄錯,今晚馮府的夜宴,應該就是為慶祝馮十一郎君五十大壽,沒想到自己家舉辦壽宴,壽星卻跑到別家來的,忙輕聲問道:“這麽說,郭世父沒過來?”


    “方才郎君已派人去請郭府請郭五郎君了。”


    這就是了,他們幾個一向稱不離砣,要不是阮遙住在陳留,離得遠,今晚馮十一郎君的生日,便又是他們四人一起慶祝了,虧得她昨晚還一直納悶,怎麽阿耶說今晚不會去馮府。


    忽然聽到裏傳來一聲喊,“誰在外麵?”


    是阿耶的聲音,鄭綏忙地答應一聲,“是我。”忙地走去。


    “熙熙來了。”


    鄭綏喚了聲阿耶,爾後上前給馮十一郎君行禮,隻聽馮十一郎君笑道:“熙熙可算是來了,再不過來,你阿耶急得就要派人去叫你了。”‘


    “阿耶才不是著急我沒來,是著急這卷曲譜,怎麽還沒好。”鄭綏嗬嗬一笑,拿著手上裝訂好了的曲譜,轉身遞給阿耶。


    鄭瀚笑了笑,雙手接過曲譜,放在身前的七弦琴上,又抬手讓鄭綏在他身邊坐下,“兩樣我都著急。”伸手愛憐地摸了摸鄭綏的頭頂,方拿起琴弦上的曲譜。


    一本是原稿,一本是手抄搞,鄭瀚瞧了瞧,抬頭望向對麵的馮十一郎君,“子集你也瞧瞧的,我估計裘扁鵲會喜歡,前年他治好熙熙的腿,我一直愁著怎麽謝他,他又不愛貲財珍寶,所幸他雅好樂曲,這本北地民歌的樂譜,應該能對上他的喜好。”說著,便讓鄭綏把原稿拿過去給馮十一郎君。


    “行,我瞧瞧,”馮十一郎君點頭,又道:“不過,能令你如此讚不絕口,可見必是個好東西,到時候你抄一份,我找個時間,給他送過去。”


    鄭綏起身把原稿送給對麵的馮十一郎君。


    郭五郎君來得很快,不僅人來了,還帶了兩壇酒,十幾個菜,隻是一進屋,瞧見鄭綏在場,下意識得就要把酒藏起來。


    還是馮十一郎君喝止道:“既然都拿來了,一並拿進來,溫菜的時候,順便把酒也溫了。”說完,又大大方方的望著鄭綏,“熙熙,今晚是馮世父的生辰,就讓你阿耶破例一迴,陪著我和你阿耶喝一場,你要是再攔著,馮世父可就要生氣了。”


    “我才不會攔著,熙熙一向隨阿耶的意。”鄭綏靠鄭瀚身側,笑眯眯地道。


    鄭瀚聽了,側頭瞪了鄭綏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瞧著郭五郎君前額上的發鬢微濕,方才脫下的大氅,灰色狐毛邊沿似落有雪片,遂問道:“外麵可是下雪了?”


    郭五郎君嗯了一聲,“是開始下雪了,估計夜裏會有場大雪。”說完,看了眼馮十二郎君,“下雪天,留客天,今晚我和子集就不迴去。”


    屋子裏的地炕,燒得很熱,十三盞連枝燈,把屋子裏照得通亮,美酒、佳肴、琴音、歌賦,融成一場盛大的宴會, 觥籌交錯間,屋子裏的三人都興致高昂,見此情景,鄭綏沒坐多久,便先離席而去。


    人生苦短,歡愉能幾時。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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