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宏郎的傷口,在醫者的救治下,並未留下後遺症。


    這件事,最終平息了下來。


    鄭淵得知消息時,暴跳如雷,但還是拖著病體,捆了六郎鄭紅,親自登郭府的門致謙,當著郭老族長的麵,令人杖打鄭紅,直到郭老族長喊停,鄭紅實實挨了二十幾杖,後臀見血,衣裳浸透。


    迴來後,鄭淵直接昏死了過去。


    待醒來,已是三天後。


    “阿大,把那封折子給追迴來。”


    甫一進內室,就聽到這話,鄭經十分錯愕地望著倚坐在床榻上的伯父,卻很快明白伯父的意思,“阿父,信使已經走了五天,怕是來不及了。”


    “那你直接去平城,哪怕那封折子到了吏部,也讓二叔給拿迴來。”


    “阿父,”鄭經忙地喊了一聲,屈膝在床榻前跪了下來,“阿稚的性子,別人不了解,難不成我們還不了解,他見血發暈,怎麽敢用木棍去戳人腦袋。”


    鄭淵微微闔上了眼,半晌,方道:“阿大,原本是阿稚就不合適,我才心生猶豫,如今是他不願意。”鄭淵目光炯炯盯著鄭經,他不信,這一點,鄭經看不出來。


    一聽這話,鄭經沉默了。


    是的,他是看出來了,有這樁毆鬥事件,是因為六郎不願意繼承祖業,這不僅出乎伯父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們從前隻考慮六郎合不合適,從來沒考慮過他願不願意。


    許久,鄭經才抬起頭來,勸道:“阿父,阿稚還小,再過幾年就好了。”


    “他還小?他年已十二歲,五郎十二歲就已名滿天下。”


    鄭經苦笑,五郎十二歲成名,離不開天賦異稟,離不開刻苦勤奮,甚至離不開因機緣湊合,但更離不開的,是外祖父和阿舅的不遺餘力地抬捧,唯其四者俱全,方成就五郎之名。


    “阿父,家族繼承,從來是立嫡以長不以賢,阿稚是阿父嫡長子,是鄭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鄭經自小就明白宗法繼承製,但他更明白,從十一歲那年,六郎出生,在宗法製上,他就失去了繼承族長的資格,也正因為明白,故而他想著要出仕,憑自己的能力出人投地,就像二叔公那樣,雖不能繼承家業,卻通過仕途,位列三公,光耀門楣。


    “這個阿大不用操心,那封折子,我派人去平城截迴來,正好和二叔說一下這事,你先出去吧,讓喬主薄焦主薄進來。”


    鄭經還待再勸,就見伯父對他揮了揮手,鄭經隻好起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間,看著等候的喬主薄和焦主薄,鄭經傳了話後,又忍不住叮嚀了一句,“兩位主薄,進去好好勸勸阿父吧。”


    兩位主薄應了一聲,喬主薄瞧著鄭經,輕聲問了句,“大郎真不願意?”


    鄭經神色一凜,目光深深地看向喬主薄,“我隻知,不遵嫡長,家亂之源。”說完,便頭也不迴地往外走。


    喬主薄一滯,麵帶尷尬,還是一旁的焦主薄拉了下他,輕聲提醒道:“你怎麽就犯糊塗了,問出這樣的話,大郎也算是我們看著長大,若他真想,也不會拖延至今日,當日老家主臨去時,曾明言,要把大郎過繼給大郎君,那會子,六郎已出世,大郎年不過十一,卻一口拒絕了。”


    “是我糊塗了。”喬主薄晃過神來,搖頭和焦主薄進去內室。


    這邊廂,鄭經一出琅華園,在門口碰上自望清園那邊迴來的伯母諸葛氏,上前行了禮,“阿稚怎麽樣了?”


    “比前兩日好了些,能翻動身了,你送過去的棒瘡藥,效果很好。”諸葛氏望著眼前身姿挺拔,皎然玉色的鄭經,心中不由黯然,她自小把鄭經把親兒看,偏偏自己拚命生下的老來子,卻遠不如這侄兒,也怨不得夫君偏心長歎,隻是,不管怎麽樣,在她看來,若無親兒便罷,有親兒,到底侄兒不比親兒,終究隔了一層。


    鄭經瞧著諸葛氏的眼眶紅腫,眼睛裏還有血絲,遂寬慰道:“阿母也別太傷心,六郎的傷,將養些日子就能好,阿父如今病著,還需要阿母照料。”


    諸葛氏點點頭,因著六郎的傷,因著鄭淵的病,諸葛氏隻覺得這幾日所流的眼淚,比過去幾十年流的還要多,心裏歎息了一聲,“你多去瞧瞧阿稚吧,那孩子從小最聽你的話了。”


    “我剛和阿父說完話,這就要去看阿稚。”


    “那你去吧。”


    待鄭經走後,諸葛氏迴到園子,聞悉夫君鄭淵要更改繼承人,已是傍晚,五房的二十二郎君和衛校尉從主屋裏走出來以後,她心頭震驚萬分,雖知夫君對六郎有諸多不滿,但六郎到底是他們倆唯一的兒子,況且,大郎早已明確表明,想去平城,故而,她沒太在意。


    這會子,跪坐在榻度上,她恨不得立即起身,奔去夫君的床榻前,去力爭,去勸阻,隻是夫妻結縭數十載,她太過清楚夫君的性子,隻要是他決定的事,很難更改,她急急跑過去阻攔,隻會適得其反。


    連大郎都勸不住,諸葛氏心頭慌亂得厲害。


    良久,盯著站在廳堂上的陳主薄,壓下心頭的起伏,緩緩問道:“這事你怎麽看?”


    “大郎主不會想著過繼大郎,如此一來,六郎繼任族長之位,才是合乎宗法,隻要族中長老不同意,大郎主也不會一意孤行。”


    族中長老?


    諸葛氏在心裏把家中長輩篩一遍,二叔公和四叔公不在滎陽,五叔公根本不在意這件,剩下的……諸葛氏心中有數,便把陳主薄打發了,喚了仆婦進來,“給我換身衣裳,我要去一趟歸寧院。”


    “現在?”為首的那名仆婦很是驚訝,外麵天已經黑了。


    “就是現在。”諸葛氏起了身,“大郎君那邊剛喝完藥歇下,若是醒來時,我還沒迴來,就說我去望清園瞧六郎了。”


    ——*——*——


    鄭綏一直不喜歡大兄身邊的侯一和溫主薄。


    在她看來,侯一就是專門領著護衛打人板子的,而溫主薄就是那個替大兄出主意下命令的人。


    這一日晚上,鄭綏正帶著阿一從阿耶那兒迴守勤園,入門就瞧見隨著大兄鄭經進園子裏來的侯一,侯一長得魁梧高大,比阿兄還高半個頭。


    鄭經頓了下腳步,對著鄭綏先出了聲,“迴來了。”


    鄭綏應了一聲嗯,喊了聲阿兄,瞧著阿兄的目光望向旁邊抱著阿一的乳娘,又道:“阿一睡著了,所以我送他迴來。”


    聽此,鄭經移開目光,“熙熙先進屋去,我和侯一還有些事,晚飯,你陪著你阿嫂用晚飯。”說著就帶著侯一望另東廂那邊去。


    鄭綏瞧著侯一,想著去年五兄挨打,就是侯一親自執的板子,而如今,六兄挨了板子,還可憐兮兮地躺在床榻上,下不床,忽然之間,突然走到侯一身邊,瞪著眼睛望著侯一,“你有沒有挨過板子?”


    侯一明顯一怔,看著跑到他前麵的鄭綏,隻喊了聲小娘子。


    鄭綏以為他沒聽清,憋足勇氣,又問了句,“你打別人板子,挺順手的,你自己有沒有挨過板子?”


    侯一,“……”兩次他都聽清楚了,他當然挨過板子,不明白鄭綏為什麽問這個,抬頭目光救助似的望向前方已停下來的鄭經。


    同樣,鄭綏雖攔在侯一跟前,眼睛的餘光,一直瞥向大兄的方向。


    隻聽鄭經噗嗤一笑,“熙熙,侯一從小挨的軍棍,沒有成千,也有上百。”爾後,又正色道:“你還掂記著阿奴那二十板子,那二十板子,可是我親自吩咐侯一打的,熙熙若要算記仇,記在阿兄身上即可。”


    “我不敢。”鄭綏聽了這話,嘟囔了一句,退到一邊。


    “那還不迴屋去。”


    鄭綏自是不會再傻站著,遂帶著仆婦沿著中庭往正房那兒去。


    進屋的時候,李氏一眼就瞧見鄭綏的嘴角翹得很高,讓乳娘抱著阿一迴側間歇息,攬著鄭綏到榻席上坐下,“你阿兄又得罪你了?”


    鄭經迴園子裏的事,她聽仆婦過來稟報過。


    “沒有。”鄭綏忙地否認,又忙道:“阿兄說他還有事,讓我和阿嫂先用晚飯。”


    李氏淡淡一笑,不再多問,吩咐仆婦擺晚飯。


    鄭經未去平城,莫過於她最高興,相比於夫榮妻貴,封妻蔭子,她更願意鄭經能待在滎陽,能待在她身邊,賺得夫妻相守,故而,從私心上來說,她更願意繼承族長之位的是鄭經,而不是鄭紅。


    但她更知道,儒家,一向重視承繼,原則上是不能舍大宗而取小宗,隻要鄭紅在,鄭經繼承就會受阻,然而,伯父已下了決心,唯有伯母不願意,已經連番去了幾趟歸寧院,姑祖母至今未出歸寧院。


    這些她都知道。


    家中現有長輩,姑祖母在這種大事上還是很有影響。伯父或許不聽五叔的公,但不會不聽姑祖母的意見。


    或許等那封發去平城的折子追了迴來,或許姑祖母一直未出歸寧院,大約一切便已成定局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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