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綏隻隱約記得,她喚了阿簡很久,一直沒有聽到阿簡答應一聲,心中著急得厲害,然而渾身冷得已經僵硬了,腹中更是饑餓難耐,她想轉身,卻如何都動不了,壓在大石頭底下的兩條腿,完全失去了知覺,掙紮著努力睜開眼皮,瞧瞧阿簡怎麽了,但怎麽也睜不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餘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次有意識時,鄭綏睜開眼睛,入目即是一頂藕色的鬥帳,四角垂有流蘇香囊,光線透著窗紗射進屋子裏,瞧著格外的暖和,烏黑圓溜的眼睛咕碌碌地直轉,打量著周遭的陳設,這分明是她的起居室。


    忙不迭地想坐起身,剛動一下,腿上傳來的陣痛,讓她停止了動作,同時,也讓她徹底地清醒過來。


    她不是躺在掩埋的土石底下,而是在自己的床榻上。


    一雙纖細如白玉般的素手掀開簾帳,“小娘子醒了。”聲音很低,卻明顯帶著十分輕快。


    鄭綏一抬眼,就瞧見一張熟悉的麵龐探了進來,忙喚了聲,“……石……蘭姐姐。”聲音嘶啞,張了張嘴,後麵幾個字輕不可聞,聲如蚊呐。


    來人不是別人,是阿嫂李氏身邊的大丫鬟石蘭。


    “小娘子剛醒來,暫時別動。”石蘭俯身上前替鄭綏攏了攏被角,臉上的笑意明晃晃的,伸手招來候在屋子裏服侍的丫鬟,吩咐道:“小娘子已經醒了,派人快去各處通報一聲,再去東廂房把醫者和醫婆請過來給小娘子瞧瞧。”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笑意盈然,雖應答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明顯能感受到歡快的氣氛。


    丫鬟們很快就出去了。


    鄭綏發現這些丫鬟,都不是她身邊常服侍的人,腦袋清明過來後,憶起前事,地動後,掩埋在三皇山土石底下,心中頓時疑團一重重,眼前又不見采茯,有許多事想要問,一張嘴欲要說,喉嚨卻是幹澀了厲害,發不出聲,心裏不由幹著急。


    待到石蘭轉過身來,瞧出鄭綏臉上的異樣,忙問了句:“小娘子,怎麽了?”


    鄭綏感覺到自己的手能活動,遂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急切想說話,不料隻發出嗯呀的兩聲,聲音較大,石蘭還沒明白過來,卻是驚醒了歪靠在榻幾上的鄭緯,鄭緯睜開兩眼,望著立在床榻邊上掀開簾帳的石蘭,忙地起了身,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急問道:“怎麽了?”


    鄭緯一至床榻上,石蘭忙地退後兩步,鄭緯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睜著兩眼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鄭綏,心頭一陣狂喜,隻是狂喜過後,似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一抓把住石蘭的手,激動道:“熙熙醒過來了。”


    石蘭點頭,笑道:“小娘子剛醒過來。”


    一聽這話,鄭緯放開石蘭,轉頭望向鄭綏,倚坐在床榻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鄭綏,情緒很是激動,伸手想去拉鄭綏,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嘴唇嚅動了兩下,卻聽到鄭綏很費力地喚了聲阿兄,從喉嚨裏發出來,很模糊不清晰,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鄭緯激動得嘴唇嚅動了兩下,一把握住了鄭綏的手,“醒來就好,熙熙醒來就好。”


    鄭綏費力地點點頭,想掙開五兄的手,隻是五兄握得緊緊的,她渾身無力,根本使不上勁,於是她放棄,兩眼不由上下打量起五兄來。


    滿臉惺忪,似剛睡醒一般,臉上還有遮掩不住的疲憊,一下就明白,為什麽剛才石蘭和其他丫鬟說話時,聲音都壓得很低,原來是五兄就在這屋子裏歇息。


    隻是眼前的五兄,似變了個樣一般,整個人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平日裏瑩白如玉的臉頰,好似失去了往日光澤般,沒了神采,身上素白的衣袍,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換了,看起來灰蒙蒙的,還間雜些黑漆的汙澤,在鄭綏看來,五兄一向好潔,無事還得一日沐浴兩次,哪會這樣邋遢,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好一會兒,見五兄還沒放開她的意思,鄭綏不得不勉力從被子裏伸出另一手來,張了張嘴,嗯呀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鄭緯見了,急不迭地忙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又輕笑了一聲,“瞧我這高興,把什麽都忘記了。”


    說完,轉頭望向一旁的石蘭,“快去請了醫者和醫婆過來。”


    “小郎放心,小娘子醒過來,婢子就已派人去請了,府裏各處,也已派人去通報了。”


    鄭緯聽了,嗯了一聲,低頭瞧著鄭綏指了指喉嚨,張了張嘴,這迴他聽清楚,鄭綏說的是水,怔愣了一下,問:“熙熙是不是想喝水?”


    鄭綏連忙頷了下首,生怕他們會錯意,隻聽旁邊的石蘭笑道:“早該想到了,婢子馬上去倒水。”


    “是不是喉嚨幹澀不舒服,我早該想到才是,醒來了,都沒聽你說一句清楚的話。”鄭緯欲要上前扶鄭綏起來。


    石蘭端了碗蜜水過來,一見此,忙道:“小郎,還是婢子來扶小娘子起身吧。”說著,又喚了幾個丫鬟進來,“醫者囑咐過,小娘子的腿傷得厲害,不能輕易移動。”


    一聽這話,鄭緯住了手,從石蘭手中接過水碗,待石蘭和幾個丫鬟,把鄭綏慢慢的扶坐起來,才上前喂鄭綏喝蜜水。


    鄭綏喝得很快,連喝了三碗,待喝完後,仰靠在石蘭的懷裏,才感覺到幹澀的喉嚨,總算舒緩了過來。


    “還要不要?”鄭緯看著手中的空碗,目瞪口呆地望了鄭綏,不過還是又問了一句,大抵從小到大,鄭緯都沒見過她如此大口大口咕咕地喝水。


    鄭綏一瞧五兄的表情,想著自己方才喝水時的急切,完全不顧形象,頓時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她是真渴極了,喉嚨又澀得厲害,“不要了。”


    嘴角微微上翹,有些不滿。


    鄭緯把空碗遞給一旁的丫鬟,瞧著鄭綏的模樣,不由笑了,俯身上前摸向鄭綏的頭頂,誰知鄭綏頭一偏,讓他抓了空,“阿兄,你都髒死了。”


    聲音雖還有氣無力,卻很清晰,鄭緯一愣,順著鄭綏的目光,瞧見自己灰蒙蒙的袍子,失笑地重又抬頭,收迴了手,“沒良心的東西,你都昏了十來天,我在這兒守了十來天,如今一醒來,倒先嫌棄我髒了,也不知道我身上是誰弄成這樣。”說著笑著瞪了鄭綏一眼。


    這迴輪到鄭綏吃了一驚,她沒料到,她都昏睡了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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