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


    鳴玉軒中,鄭綏一抬頭,就瞧見父親鄭瀚處於怔忡中,兩眼盯著她發呆,倚坐在臨窗的榻上,西照殘陽灑落在微有些佝僂的後背,儒雅白晳的麵龐,似籠上一層陰影的暈圈,不知怎麽,一瞬間,鄭綏初一望去,隻想到孤寂兩個字,再定晴一瞧,隻覺得父親整個人都顯露出沉鬱之氣來,驀地一下就噤了聲,不知說什麽才好。


    雖止住了聲,但父親鄭瀚還是聽到了,恍過神來,笑了笑,“都好了?”


    一展眉頭,神情愉悅,滿室華彩,一掃方才的沉鬱之色,若是不錯眼,鄭綏還懷疑自己眼花了。


    父親已從榻上起了身,問:“可是已畫好了?”人已走到案幾前,侍立在側的采茯和杜衡退後了兩步。


    “已經好了,阿耶瞧瞧。”鄭綏仰頭一笑,退了小半步,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案幾上是一幅人物畫。


    七夕節的時候,李氏在府裏舉辦了七巧會,邀請了滎陽境內大族,郭馮段京四姓女郎來參加,是夜,有穿針乞巧、喜珠應巧及拜月等諸多活動,很是熱鬧,鄭綏也新結識了幾位小娘子。


    七巧會結束後,鄭綏受五娘所托,把那日的盛景給畫下來,故而才有了眼前的這幅《七夕仕女乞巧圖》,這幅工筆畫,線條一絲不苟,兼之人物極多,達三十餘人,神態不拘,鄭綏用了小半個月才完工。


    筆法雖稚嬾,卻不影響畫上的線條,更不影響畫上的人物鮮活,畢竟年齡擺在這兒,鄭瀚不住地點頭,臉上的笑意更盛,果然名師出高徒,從中了可以看出崔行先用心良多,無論是五郎鄭緯,還是十娘鄭綏,工筆畫的水平,已遠遠超過了同齡人,假以年月,必能稱得上大家。


    鄭瀚低頭,瞧著鄭綏一臉的期待,終究是個孩子,想得到旁人的承認,大人的誇讚,“畫得很好,上迴看了熙熙的《春日圖》,以為熙熙的花鳥畫很出色了,沒想到這幅人物畫更勝一籌,捕捉住了人物神態,又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出來。”


    說著,伸手指了指畫中間那位以五色細線對月迎風穿針的仕女,神情專注,猶如當時情景重現,一躍絹紙。


    鄭綏會心一笑,笑彎了眉眼,語氣有得意,更有謙虛,“阿舅說,傳神寫照,重在點睛,又說線條須如春蠶吐絲,用淡墨暈染出層次對比,增加畫質,可惜我一直沒有掌握透,這一點上一直不如五兄。”


    她沒說,從前在平城,阿舅為了讓她了解春蠶吐絲的含義,還特意讓她和五兄去親眼目睹春蠶吐絲的場景。


    “我瞧著,就是熙熙的最好,連阿奴在畫工上都不上。”鄭瀚轉頭輕輕刮了下鄭綏的鼻子,力氣很輕,如撓癢一般,鄭綏避之不及,拽著鄭瀚的寬大的袖口,仰頭道:“我不信,阿耶就哄了。”


    兩眼似一泓秋水,盈盈欲滳,又如同天上繁星,閃閃發亮,


    登時,鄭瀚隻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神情完全柔和下了來,“阿奴到底比熙熙大幾歲,熙熙既已明曉其中之理,等過幾年,熙熙大了,手勁上去了,再加上幾年練習,就會一定能趕上阿取。”


    滿臉笑意,似春風拂過,暖人心懷。


    又打趣道:“況且,工筆畫上,無論是阿大,還是阿寄,都遜熙熙遠矣,他們可白吃了那麽多年飯,更遑論家中姊妹,可誰也比不上熙熙。”


    “前些日子,阿耶教兒,術業有專攻,大兄通經略,善騎射,而二兄學涉經史,阿兄辭賦一絕,覽家中姐妹,亦各有所長,兒不過曉其中一藝,可不敢攀比。”


    “阿耶就知熙熙明理懂事。”鄭瀚滿臉欣慰,伸手輕輕撫了撫鄭綏的肩頭,“等五郎看過後,阿耶派人把這幅畫送給你阮世父,請他幫熙熙潤色一二。”


    他自小研習詩書經義,於丹青上的造詣實有限。


    阮遙書法與丹青,號稱中州一絕。


    鄭綏一聽,十分高興,這原是她心中所願,自從上次阮世父潤色過她的《春日圖》後,她對阮遙的崇拜之情,又上了一層樓,阮世父來時,送給她的兩本字帖,她視若之珍寶,如今她每日臨習字帖,都是這兩本,還讓阿耶和家中阿兄好一陣取笑。


    二兄還逗她:女郎當習《名姬帖》,何作郎君書?


    《名姬帖》,是前朝一位女書法大家的傳世之作。


    鄭瀚吩咐侍立在旁的采茯和杜衡把案幾上的絹畫筆墨收拾起來,正要和鄭綏出鳴玉軒時,還未至門口,就見蒼叟過來了,腳步有些急切,“郎君,大郎君派人過來傳話,令郎君去一趟書齋,說是京口七郎君派人送來消息。”


    鄭瀚瞧著蒼叟一臉的焦急,不由問道:“可說了什麽事?”


    京口七郎君,是四叔公的嫡長子,族中排行第七,比鄭瀚年長六歲。


    “聽說是荊州有變,已通知了大郎。”


    “好,我馬上過去。”鄭瀚眉頭一皺,他是最厭這些俗事,偏每迴有事,阿兄都會喚他過去,每每他隻是旁聽,實不願費神去想這些。他想著,天下之大,隻要滎陽一隅安寧,其他地方如何,又有何幹係。


    迴頭望向鄭綏,“阿耶要去琅華園,也不知什麽時候能迴來……。”


    “阿耶去吧,我去找阿嫂就好了。”


    聽了這話,鄭瀚嗯了一聲,吩咐了采茯兩句,和鄭綏出了鳴玉軒,卻轉身迴起居室,換了身衣裳,才去琅華園。


    荊州,對於這個地名,鄭綏並不陌生,桓裕之父桓烈,鎮守荊州,也曾聽大兄提過:得荊州者控江左。


    荊州為南楚軍事要塞,可以說掌握著南楚的命脈。


    而桓裕之父桓烈,經營荊州已達三十餘年,奠定了譙國桓氏家族在南楚政權中無可憾動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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