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炙熱烘烤大地;南風微熏,涼意習習拂過。


    鄭經坐在窗邊的榻上,黃綠色的竹簾已卷了起來,一眼就瞧見幾個丫鬟仆婦擁著李氏繞過長廊,從西邊過來,梳著墮馬髻,圓潤的耳垂上佩戴著珍珠明月璫,一身蓮花紋襦裙,腳步輕盈,桃腮含笑,杏眼顧盼,膚白而高挑,生生把旁人比下去,氣質如馥香之蘭,猶是鶴立雞群,令人無法忽視。


    “今日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


    鄭經從怔愣中迴過神來,望著已經進來的李氏,“君長兄去他陳留從母(姨母)家了,阿平跟著一起過去了。”


    “陳留?”李氏重述了一遍,有些不解。


    又聽鄭經說,“他姨丈人是阮子興。”


    “陳留阮氏。”李氏一愣,“沒想到他還有這麽一門親眷,有陳留阮氏的人作為媒人,這門親事算是成了一大半了。”


    “可不單單隻這樣,阮子興是阮子遠的從弟,假如他能請動阮子遠作媒人,親來一趟滎陽,阿耶不想同意這門親事,也會同意的。”


    東有阮遙,西有鄭瀚。


    阮遙即阮子遠,名遙,字子遠,年少時,博通經義,與父親鄭瀚齊名,名響中州,和父親更是契若金蘭,為知音之交。


    前兩日在書齋,宗侃看到一幅阮遙的字,是當初他及冠時,父親邀阮遙來觀禮,阮遙特意送給他作賀禮的,不料,宗侃隨口提了一句:阮子遠從不輕易送人字,他求好幾次,都不曾求到,鄭經不由留了心,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宗家還有這麽一門姻親。


    當時,鄭經隻覺得眼前柳暗花明。


    宗侃來滎陽,是他一力邀請的,原是為了四妹的婚事,把宗侃請來,讓伯父和阿耶看看,迴來那日,伯父還好,在琅華園見了宗侃和桓裕一麵,隻是後來到守靜園,父親卻是連見都不願意一麵,吃了個閉門羹,連帶著桓裕也不見。


    李氏在一旁聽了,想起鄭紛來,還有從母崔氏,都不是十分同意這門親事,畢竟,宗侃從前娶過親,又喪偶鰥居,而南陽宗家,門第的確是低了,鄭紛嫁過去,多少有點委屈了,又想起嫁六娘子,說道:“阿公既不同意,不如就此作罷,另從家裏挑個庶妹嫁過去。”


    話音一落,卻見鄭經眉頭一皺,擺了擺手,“若是生逢太平,這門親事的確門不當戶不對,但如今是亂世,各地豪強割據,稱雄一方,像君長這樣的能統兵打仗的英雄,才能保有一席之地,假如熙熙年紀再大些,我都打算讓熙熙嫁過去。”


    “這話說笑了。”李氏卻不信,如今嫁四娘子,阿公都不願意,何況是十娘子。


    鄭經不置可否,別說是李氏不信,說出去,隻怕沒人會相信,祖姑姑聽了,說不定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了。


    “你從西邊的望正園過來,熙熙可是還在生阿奴的氣?”鄭經轉開了話題。


    李氏也沒再多問,聽鄭經提起十娘子的事,想來方才在望正園看到的情景,不由笑了笑,“可不是,不管阿奴怎麽哄,都不理會,平日也不曾見熙熙氣性怎麽這麽大。”


    一提起鄭綏,鄭經就不由伸手摸了摸額頭,半晌方道:“還是讓熙熙去學堂,阿奴自迴來,就不曾去過學堂,為這事,十八從叔都來找過我好幾迴了。”


    十八從叔,是五叔公的三兒子,現掌管著學堂裏的事宜,喜辭賦,自鄭緯迴來後,最喜便是追著鄭緯給他修改文章了。


    而鄭經和李氏口中的兩人,此刻,在望正園,卻仍舊僵持著。


    “……熙熙,阿兄答應你,以後,無論去哪兒,都答應帶上你一起,不會再扔下你了。”鄭緯跪坐在榻前,望向伏在案幾上假寐的鄭綏,舉著手保證,他聽大兄提起,熙熙去找他的那晚,提著嗓子哭了大半夜,心裏也後悔不迭,在他印象中,熙熙自小就很少哭。


    半天沒有說話的鄭綏,聽了這話,卻是睜開了眼,撅著嘴,“我才不信,這話上迴阿兄就說過。”她口中的上迴,是指上迴鄭緯從襄國迴來後,也說過這話的話。


    說完,依舊埋著頭,有些後悔開了口,她才不要這麽輕易就原諒阿兄,要不下迴有什麽事,他依舊又會一聲不響地就離開。


    果然,鄭綏願意開口,鄭緯還是鬆了一口氣,這麽許多天憋的氣,終於鬆泛了下來,“熙熙放心,沒有下迴了,這迴我是聽說乙渾寬來洛陽了,想著以後難迴平城了,去年秋獵時他給你馬車設坑的仇還沒報,我特意趕去修理他一頓。”


    “你怎麽報的仇?”一聽平城的上年的舊事,鄭綏立即便來了興趣。


    “自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從洛陽往北的官道,山陽至高平那一段,我令人挖了上百個深坑,他們迴平城,必經那條官道,你也知道,乙渾寬那小子,又最喜騎馬,到時候,少不得人仰馬翻。”


    鄭綏想起去年平城秋獵時,因她不願騎馬,更不願意跟那些鮮卑貴女們去打獵,隻窩在馬車裏,誰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坐在馬車裏,人都能掉到坑裏去,後來一查,才知道是乙渾寬做了手腳,所幸,當時她身邊跟著了仆從比較多,掉到坑裏,讓丫鬟仆婦團團護住,才沒受到傷。


    後來,聽說乙渾寬那小子迴去後挨了頓揍,兩個月沒出門,乙渾闊又親自上門和外祖父阿舅告了罪,鄭綏也就沒記掛著這事了,不想阿兄還記著這事。


    鄭緯見鄭綏信了,繼續道:“我想著熙熙是不願意見到乙渾寬的,便沒帶熙熙過去了。”


    鄭綏輕輕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那這迴你怎麽和阿平在一起了,他不是讓他父親桓大將軍押迴荊州了?”


    “他逃出來的。”這當口,鄭緯也沒顧得上說鄭綏沒大沒小了。“大軍南行至義陽的時候,他帶著五十親衛,逃了出來,隻是沒料到,我挖的坑,第一個掉進坑裏的不是乙渾寬那小子,而是叔齊兄長。”


    他沒說的是,原本他還想在坑裏放些箭鏃,就是因為讓桓裕發現了,阻止了他。


    他原是因為激憤,挑選十名俠士,想刺殺此次南來滎陽的平城官員,去了洛陽後,才發現,無法近身,便想出這麽一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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