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篝火,火光照人。


    夜來風寒,鄭綏抱膝坐在篝火前,神情凝滯,目光盯著不斷上竄的火苗出神。


    良久,一旁的采苓伸手摟住鄭綏的肩頭,輕聲道:“都一天一夜沒有睡了,小娘子靠在奴婢懷裏睡一覺吧。”說著,就要伸手來抱鄭綏。


    靠在采苓的懷裏,入鼻就是汗漬混合著塵土味,再也沒有往日的半絲清爽幹淨,而鄭綏自小喜歡蘇合香的味道,乳母伴嫗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蘇合香的味道。鄭綏兩眼不由瞪得大大的,可眼前除了安叔、采苓,再無旁人了。


    篝火旁有一堆幹柴,入夜時安叟去拾的,密林裏不時傳來野獸的嚎叫聲,安叟不斷添放些幹柴,使篝火燃燒得更旺些。


    突然,四周有鳥獸驚飛的大動靜,安叟手握住一把粗壯的樹枝,雖還蹲在那裏沒有動,但整個人都警備起來,兩隻耳朵都完全豎立了起來。對麵的采苓滿眼惶恐,完全成了驚弓之鳥,抱著鄭綏的雙手,不自覺地緊了許多,又騰出一隻手來,把鄭綏的腦袋往她懷裏轉,隻是這會子,鄭綏卻伸手推開她的手,抬頭望密林四周望去。


    透過密林,遠處竟然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大約是隔得遠的緣故,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若不注意,很難留意到,鄭綏瞪著那個方向,抓著采苓胳膊的手,力道一下子大了許多,采苓急促地抽氣聲,近在跟前,鄭綏都沒有注意,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越靠越近的黑影上。


    緊接著采苓似乎也注意到了,抬頭的那一瞬間,安叟揮起樹枝的那一刹那,四周突然火光大起,響起一陣喝斥聲,“別動,都別動。”


    安叟手裏握著的樹枝落到了地上,望向圍在四周二十來個軍士,打量著他們的服色,突然出聲道:“你們是官兵。”說著這話時,話音帶顫,有強抑住的激動。


    能讓安叟口稱官兵的,隻有南楚的軍隊。


    經安叟這麽一提醒,鄭綏也留意到,這些人身上的鎧甲服飾,和那日遇見桓裕時,那些軍士所穿的是一模一樣,心裏愈發肯定,“我認得,桓裕的軍隊都是穿降衫。”


    南楚武士及兵士多穿降色衣裳。


    隻是鄭綏話音剛落,就被斥責,“閉嘴。”


    緊接著,一柄長戟就指到鄭綏的脖子邊上,“我們少將軍的名諱也是你這女娃能叫的。


    見此情景,一旁的安叟急促地喊了聲不要,欲走過來護住鄭綏,卻讓兩個兵士給扣住了,不能動彈半部,安叟隻得忙道:“官兵不要誤會,老奴這有一份通關文書,還請官兵上呈給桓少將軍。”


    鄭綏止不住的打了個寒顫,身邊的采苓雖已渾身在打顫,但抱著她的手卻是越來越緊,似想把她護在懷裏,鄭綏抬頭望向眼前這把長戟,鋒利無比,在火光映射下,鋥亮刺眼,一時間,隻覺得似有什麽東西重合了一般。


    離篝火最近的一個黑臉兵士,大約是這群人的領頭,對著押著安叟的人說道:“打開他的包袱看看。”


    聽了這話,安叟不由急忙道:“不用麻煩官兵,放開老奴,老奴拿給你們就是了。”


    隻是這些兵士誰也沒有理會安叟的話,旁邊的兵士上前半步搶過安叟挎在肩側的包袱,迅速打開,翻找了一下,突然兩眼放光,捧著那個包袱,滿心欣喜地走到黑臉兵士前,“什長,您看看,咱們這趟出來賺了。”


    黑臉兵士低頭一看,全是黃燦燦的金葉子,伸手一抓,一把都抓不過來,不由抬頭看了安叟一眼,隻是安叟急切的神情已恢複了平靜,聲音也平緩了許多,“還請什長看看裏麵的幾封通關文書。”


    “有什麽好看了,這些都是胡燕的通關文書,又不是我們大楚的通關文書,你們雖是漢人,卻在侍奉胡燕偽朝,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當然,如果你們想迴大楚,我們桓少將軍也是很樂意帶你們一起迴南邊的。”那位黑臉什長目光掃向包袱裏那疊文書,十分的不在意,甚至帶著幾分輕笑。


    “民之思漢,猶如久旱盼甘霖,隻是衣冠南遷江左後,百餘年間,官兵不曾北來,不知神州陸沉之日,又置中州百姓於何地,如今又何談羞恥,何談胡漢。”這句話,是三年前,大兄去平城的時候,和世林表兄談論天下大勢時,其中大兄說的一句,因當時大兄比較激憤,擲地有聲,嚇得她一跳,卻也使他記住了這句話。


    鄭綏剛才聽了那位黑臉什長的嘲諷時,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說了出來。


    一瞬間,黑臉什長愀然變色,一旁的安叟臉色也突然一變,驀地驚喊了聲小娘子,隻瞧著一柄長戟從鄭綏的頸側劃過,伴隨著一記強有力的鏗鏘之聲,卻是那位黑臉什長,眼疾手快,堪堪用長刀擋開了指著鄭綏脖子的長戟,如其不然,那在柄長戟,在鄭綏沒注意時,就會穿透她的脖子。


    鄭綏後知後覺,才有些後怕起來。


    然而對上那位黑臉什長盯過來陰騭的雙眸時,並沒有躲開。


    不過片刻間,卻令人覺得過了好長。最後,那位黑臉什長打量了鄭綏一番,便令先前那位用長戟指著鄭綏的兵士退開,爾後卻是轉頭,伸手拿起包袱裏的通關文書,遞給旁邊看起來比較文弱的兵士,“你認識字,看看寫的是什麽?”


    那瘦臉兵士顯然是讀過些書,不知怎麽會到軍中做了一個小兵士,接過那份文書,迅速打開,隻掃了一眼,卻是臉色大變,大驚道:“你們是滎陽鄭家的人。”


    “什麽,滎陽鄭家的?”那個黑臉什長也是一驚,忙地湊過去,可惜,他不認識一字,隻好忙地抓住那位瘦臉兵士的前襟,力氣之大,似要把那個兵士提起來一般。


    “是,是,這通關文書上就是這麽寫的。”那個文弱兵士還特意指了指上麵的字,隻可惜圍上去瞧的兵士都不識字。


    那位黑臉什長猶不死心,看向鄭綏道:“前些日子碰上你們的車隊,明明有五百多人,怎麽就剩下你們三人了,你們能拿出什麽旁的法子來證明你們是滎陽鄭家的人?”


    安叟似看到了希望一般,忙道:“老奴跟著我家小郎見過桓少將軍,什長隻要帶著老奴去見桓少將軍一麵就行了。”


    “不行,我不能單憑這一紙文書,就帶你去見少將軍,況且,少將軍也不是這麽好見的,我在軍中也不能近中軍大帳前。”


    聽了這話,安叟卻一時犯難,當時,逃脫出來,一切從簡,除了少許幹糧和金葉子以及幾份通關文書,別的什麽都沒來得及收拾。


    猶疑犯難間,就瞧著鄭綏伸手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羊脂玉的玉佩,望向那位黑臉什長道:“這個應該可以,這上麵有鄭氏的族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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