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住進怡紅院,墨琮就知道寶玉有那麽一群朋友,時常聚在一起喝酒的。隻是無論寶玉怎麽說,墨琮從不願想見,反正他們見麵不過是說說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或者是誰家的丫頭標致,誰家的酒席豐盛,誰家有奇貨了,誰家有異物了……諸如此類的,墨琮有興趣才奇怪,還不如教賈蘭寫字讀書呢。


    可寶玉一向無視別人的拒絕,這次也一樣,隻當墨琮臉皮薄,害臊,說什麽都要帶他出去見見自己的朋友,於是,就把他拖到了大廳。墨琮正想著如何委婉的拒絕,薛蟠出現了,他,羞答答的走過來了……


    “薛大哥,你怎麽來了?”寶玉見是薛蟠,十分疑惑。旁邊的墨琮默默退到寶玉身後,借寶玉的軀體抵擋一下燒人的視線,同時心裏發出同樣的疑問。


    見墨琮躲到寶玉身後去了,薛蟠才迴過神來,對著寶玉道:“好兄弟,自然是好事才找你的。隻因明日五月初三是我的生日,誰知古董行的程日興,他不知那裏尋了來的這麽粗這麽長的粉脆的鮮藕,這麽大的大西瓜,這麽長一尾新鮮的鱘魚……你說,他這幾樣禮物可不是難得?我孝敬了母親,趕著給你們老太太、姨夫、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唯有你,和林兄弟還配吃,所以特地來請,可巧唱曲兒的小幺兒又來了,我們樂一天如何?”


    一邊說著話,一邊眼睛一直往墨琮那邊飛。墨琮一聽這家夥還想著扯上自己,真想轉身就走,可惜寶玉一聽是那麽新鮮的東西,說不得要拉著墨琮一起去,還能順便見見他的朋友,何樂而不為?


    墨琮就這麽被硬扯到了薛同學的書房。


    說這是書房真是侮辱了書房二字,見這裏四書全無,筆墨紙硯或者有厚厚的一層灰,或者幹脆就缺著。原本應該放著書桌的地方擺著一個吃酒的圓桌,連有幾人已在那裏。經介紹,這些人分別是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還有那個唱曲兒的小幺兒。寶玉也同他們介紹墨琮。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確有事實,墨琮總覺得他們的目光暗藏深意,一個個的還對著薛蟠擠眉弄眼,墨琮甚至腦補了這樣的話:可算是見到了,這就是薛大哥的夢中人了吧……


    給那些不正經的眼睛盯著,墨琮氣得差點掀桌,還好寶玉和墨琮住了好些日子,知道自己這個表弟的脾氣,趕忙的把墨琮拉到自己身後,不悅的用眼光警告著不要打他的主意,眾人這才遺憾的收迴目光。


    待擺上了酒,寶玉說自己壽禮還未送,就先擾了,幹脆畫幅畫作首詩送做禮物算了。見寶玉說起畫,薛蟠笑道:“你提起畫兒我才想起來。昨兒我看人家的一張春x圖,畫的著實好。上麵還有許多的字,也沒細看,隻看落的款,是‘庚黃’畫的。真真是好得不得了!”


    說著說著,薛蟠頓住,似有不好意思的看著墨琮那邊,墨琮對上他的視線,不自覺大腦痙攣,立刻默默的低頭數螞蟻,心裏默默念著:我不介意的,尊的不介意,請不要繼續雷我了……


    寶玉看過無數畫作,怎麽也想不起有庚黃這個人,複問了一遍可是看清楚了,薛蟠一口咬定看清了。寶玉失笑,命人拿來筆,在手心寫了兩個字,“別是這兩個字吧,原是有些相似的。”眾人一看,乃是唐寅二字,哈哈大笑。墨琮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冷眼看著,對著寶玉如此模樣暗自搖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古就有的道理……


    一會兒,小廝來報說是馮大爺來了。問了才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墨琮看著來人略比屋裏坐的其他人好些,卻也是個紈絝子弟,酒色之徒,更加不甚自在。猶自後悔著今天就該去‘舟’坐一會兒,看看書,或者找兩個誌趣相投的談談書畫,總比在這對著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卻食不知味的好。


    墨琮也認識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有些是父親同科的人家的子弟,一些是他自己結識的,雖然不能說他認識的全是誌趣高潔的人,偶爾也要說說男女之事的話題,但大家都是發乎情止乎禮,點到即止,風流而不下流。更說白了,人家就是yy吧,那也是自個兒迴家yy去。可瞧瞧這幫人……唉,寶玉他是沒辦法了,隻能注意著別讓可愛的環兒和蘭兒也給帶壞了。


    至於這個一直用眼睛qj他的薛蟠……鳳姐這幾日也快生了吧,等她出了月子,幹脆再收購一家店鋪好了……反正,薛家也不在乎那一家兩家的店鋪。


    這一桌子的人還在熱熱鬧鬧的喝酒說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墨琮踢入黑名單,永無見光之日。


    這日迴去之時,薛蟠還扭扭捏捏的送了一串紅豆來的,墨琮愣了半刻,留下一個微笑就走了……據說,隻是據說,第二日薛蟠收到了一包紅豆磨的粉……傳說,隻是傳說,那一日,薛霸王滴下一顆少男淚,生平第一次,失戀了……


    “小紅。”剛想著把這新鮮的果子送到黛玉那裏,墨琮就看到寶玉房裏的小紅走過,之所以知道她,是因為丫鬟們說這丫鬟原本叫林紅玉的,名諱重了,才不得不改成小紅。好好一個名字,卻因為重了要改,丫鬟也的確是沒人權的了,墨琮心裏同情,便有些關注她。“我一時走不開,還要麻煩你把這盒果子送到瀟湘館。”算算時間,他現在去舟也隻能呆上半天,看來隻能麻煩小紅了。


    說著,就把那盒果子同一兩的銀子放在小紅手裏。小紅看著這一兩銀子,怎麽肯要?“這可如何使得?這原本就是奴婢的分內事,哪有讓大爺出錢的道理?”


    墨琮微微一笑,“卻不是你的跑腿錢,隻是看你這幾日略有些咳嗽的,別是染了風寒了。小病不治要成大病的,年紀輕輕的不要落下什麽病根子才好。”


    “那我就謝過大爺了。”小紅握緊了銀子,嘻嘻一笑,端著盒子轉身走了。


    去瀟湘館的路上,小紅一直美滋滋的想著墨琮的笑臉,雖然知道是沒希望的,做做夢總是可以的吧?說出來不怕人笑話,她還真想過接近林大爺,隻是給兩個大丫鬟說了一通,才知道林大爺私下說過會給丫鬟們都安排好人家的,希望大家不要做些多餘的事,她也就幹脆的放棄了。至於寶玉,那麽多的丫鬟,鐵桶似的,一個一個的還那麽厲害,她又不像花大姐姐有這樣的好手段,把寶玉降得服服帖帖的。


    這些日子兩個少爺住一起,日日觀察,發現兩位少爺其實都是好相處的人,對丫鬟也都很好,隻是嘛,這種好,卻是一點都不一樣的。寶玉好,把丫鬟當成了鮮花,當成了他最愛的胭脂膏子,疼著,寵著,丫鬟們都把他當做多情溫柔的公子,麵上好好的,暗地裏是不見血的刀光劍影。墨琮好,隻把丫鬟當丫鬟,也會疼,也會憐惜,甚至寵起來比寶玉還過分,隻是不像寶玉那樣明目張膽,也從不做讓人誤會的事。可,這樣默默的溫柔更讓人難以抵擋呐……


    小紅忽然想到了那日見到的賈芸,心頭一跳,雙頰微微泛紅。她隱隱的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女孩子的一生,不賭一賭,怎麽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成,或是敗,她全認了。


    到了瀟湘館才知道,原來寶玉在瀟湘館坐著閑話呢。小紅放下盒子走了,路上剛好碰見了墜兒,她手裏還拿著自己丟的那條帕子,小紅立刻明白了這八層是和賈芸有關的,於是看了眼四周,拉著墜兒進了旁邊無人的滴翠亭裏說話。


    小紅前腳剛走,寶釵後腳就來了,隻是看黛玉寶玉二人在說話,一邊吃著果子,她覺著自己現在走進去一定會讓二人覺得尷尬,反而沒趣,黛玉又是小性的人,恐怕因此怨她。於是想了想,寶釵抽身迴來。


    正要尋別處姐妹去,忽見一雙玉色大蝴蝶,一上一下,十分有趣。寶釵女孩兒心性,遂從袖中取出團扇,向草地下來撲。不知不覺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路走到湖邊的滴翠亭,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她也無心撲蝶了,剛欲迴來,隻聽到亭裏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


    原來裏麵正是小紅和墜兒,說著手帕和賈芸的事,小紅是個謹慎的人,想到她們這樣很危險的,便要把槅子推開,防著別人在外頭聽到她們說這些私密話題,也是自保所用。


    寶釵素來關注寶玉房裏的一切,這小紅雖是個三等丫鬟,卻也是寶釵關注的對象,她自然就知道這個丫鬟是個眼空心大,頭等刁鑽古怪的。今日若是被發現是自己聽了人短,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她也沒趣。但如今偏偏遇上了,躲也躲不過,不如使一個‘金蟬脫殼’……轉給其他人吧。


    想著,寶釵就故意退後了幾步,然後把腳步聲放重,笑著叫道:“林妹妹,我看你往哪裏藏!”


    裏頭的小紅墜兒才開了窗,愣住了。寶釵反向她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哪裏去了?”墜兒知道小紅剛剛從瀟湘館來的,古怪的問,“哪裏有林姑娘?”


    “我方才明明看到她在河邊弄水的,想悄悄的唬她呢,誰知她倒是看見我了,一轉眼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裏頭了吧。……(往假山邊上走)……林妹妹,,一定又是鑽山子裏頭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就罷了…………啊!蛇!”


    說時遲那時快,小紅隻看到一道黑影飛過,一條波瀾小蛇不知是從哪個洞裏竄出來的,一口咬住了寶釵拿著團扇的那隻珠圓玉潤的手的手腕。哢噠一聲團扇掉落在地,伴隨著淒厲的尖叫聲:“啊啊啊啊啊啊——————————”


    大觀園立刻震了三震。


    而此時,墨琮正在奔向‘舟’的路上,幾個月沒來,心裏十分想念,隻是搬進大觀園之後就沒以前那麽自由了,又有寶玉纏著,連處理林家產業的帳子都要偷偷摸摸的,何況跑出來看書?


    今日難得出來,墨琮其他的什麽都不看,一路直奔書坊,四周圍的風景全然無視。在看書的人裏有不少是和墨琮相識的,對著他眨眨眼,低頭繼續看書去了。墨琮自己爬樓梯拿了一本厚厚的詩經注解,也找了一個位置安靜了翻起來。整個屋子裏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細微的唿吸聲,十分安靜。


    才進入狀態,剛剛要聚精會神把全部心思放在書裏頭,忽聽耳邊傳來一個好聽的低沉的聲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們可真是有緣,是不是?”


    墨琮頓時如遭雷劈,一個激靈,脖子僵硬的慢慢扭到身側,對著來人幹幹的笑……


    “水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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