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丫鬟擺上茶果,寶玉說他們幾個又不吃酒的,不如把果子擺在裏間小炕上,他們去那裏坐去省的鬧著她們。秦氏知道自己的弟弟素來有些倔強的,囑咐了幾句,也就隨他們去了。隻是寶玉秦鍾相逢恨晚,一分一秒都不願浪費了,哪裏顧得上飲食,倒便宜了墨琮,大半的果子都進了他的腹。


    隻說寶玉和秦鍾兩個人,一個心中感歎天下竟有這等人物,想著自己這樣的泥豬癩狗若是生在寒門便能早些與秦鍾結交,也不枉這一生。另一個念著自己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寶玉耳鬢交接,歎著貧窮限人乃世間之大不快事。兩個人一起胡思亂想,無心飲食,又相互問起對方最近的家務等事。


    說了一會兒話,二人越發覺得親密了,正想說些什麽,寶玉一轉頭,不經意的瞥到墨琮那邊,一下竟定住了,連秦鍾都沒顧上,凝神看著。


    見寶玉呆呆的看著,秦鍾疑惑的迴頭,順著視線便看到了‘遙遠’的另一邊正安靜的吃著果子的墨琮。他捏著一顆幹果子正要送往嘴裏,手指纖細,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暖光,仿佛用羊脂白玉雕琢的一般,那張側臉,即使是最好的畫師也不一定能畫出十分之一的韻味。忽然,烏黑的睫毛如蝶振翅,他注意到了這邊,濕潤的如濃墨點就的眼望了過來,眼波流轉,眉梢微挑,恰如春風拂麵,說不出的一段風情。


    “…………”他們,是在臉紅什麽?莫非?難道?我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給兩股視線盯得渾身惡寒的墨琮忙側過身,繼續默默當他的叉燒。


    看墨琮轉了身,兩人這才迴過神來。寶玉心裏隻是念著,林妹妹和林弟弟果然都是一樣風流俊秀的人物,自己怎麽竟以為林弟弟是那等庸俗之輩?可真是給汙泥糊了眼了,日後還要多去林弟弟那裏走走才是。想起今早上墨琮可愛乖巧的樣子,又怔怔的癡了半日。而秦鍾則是想著,雖比自己還小的,無形中自有一股威嚴,令人不敢心生褻瀆之意,可見家世之阻隔是有的,若自己能與之結交為友,豈非人生一大幸事?


    “…………”為何背後仍是一陣寒意?他們還在看?沒在看?亦或是一個在看一個沒在看?隨便你們激情還是基情,請自由的……


    見墨琮無意加入他們的對話,寶玉秦鍾雖然失望,但熱情不減,繼續說著自家的事,說著說著,聊到了秦鍾讀書的事。原來秦鍾的啟蒙導師在去年因病去世,家中父親老邁,身上又不大好,還有繁瑣的公務,有心教養孩子奈何沒有這樣的時間精力,連找個老師繼續教導秦鍾都還沒有結果,現在他不過隻在家中溫習舊課而已。又說到,讀書應該還有一兩個朋友在身邊,一起讀書互進才是。


    寶玉一聽,他的老師去年迴家去了,賈政想著送他去家學溫習舊書,等新的老師到了再迴家讀書。隻是他也嫌無人陪伴讀書才不願去家學,如果二人能結伴一起……於是不等秦鍾說完,打斷了他的話:“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家族中沒有另請老師的都可以入塾讀書,子弟中也有親戚的孩子在裏麵。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我們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


    “寶叔叔的業師呢?”聽著可以進賈家的家塾,又有寶玉終日相伴,秦鍾心中歡喜,一抹淺紅躍上粉麵。


    “你有所不知,家中業師上年迴家去了,如今我的功課也荒廢著呢。家父想叫我去家塾溫書,隻是家祖母說了:一則家學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我也病了有數日,遂暫且耽擱下來。現在聽你這樣一說,令尊也為此事憂心,今日迴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家塾中來?”


    秦鍾聽了,想到父親幾日前還說過這裏的家學倒好,原想著和親家翁說說這事,隻是還沒來得及提,若有寶玉相助,何愁日後不能一起讀書?寶玉看秦鍾似乎已經心動,隻是還有顧慮,怕一個猶豫失去了這個朋友,忙說隻要他們跟秦氏、賈蓉和鳳姐說了,秦鍾再迴去稟明他父親,寶玉迴去告了老祖宗,再沒有不成的道理。秦鍾微微紅了臉,點點頭,應下了,兩人計議一定,又說了一些體己話。


    墨琮在一旁聽得清楚,想到自己近日剛好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有學問的先生,又曾經聽父親說過這個賈代儒是個有真材實料的,而家學離得又近,何不抽個時間去拜訪一下,問些問題,好為後年的春闈做準備?


    鳳姐同寶玉墨琮迴來之後,見過眾人。寶玉果然迴明了賈母秦鍾要上學的事,又說這樣自己也有了一個伴,正好發奮讀書,還形容了一下秦鍾的人品,稱讚他行事得體,最惹人憐愛的。鳳姐在一旁也幫襯了幾句,還說日後要來拜老祖宗,說的賈母心中已有些高興。墨琮見機,也說了想挑個日子拜訪賈代儒的事,要請教幾個問題。賈母一看兩人都如此上進,心裏高興,又拉著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讓離開。於是,秦鍾入學的事就這樣定下了。


    兩日後,賈蓉果然帶秦鍾過來拜訪,寶玉接了他們一起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鍾形容標致,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留茶留飯,待他與孫子無異。而後秦鍾之父秦業帶秦鍾拜過賈代儒,又問過寶玉,最終定下了日子上學。


    至那日一早,寶玉起來時襲人已把書筆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兩人關係與他人已經不一樣,故又說了一些親密的體貼的話,寶玉才去見過賈母、賈政、王夫人……最後又返至賈母那處,此時秦鍾已在那等候多時。


    寶玉忽然想起未辭黛玉,忙又跑去黛玉的西院,幸好跑到那時黛玉剛剛梳洗完畢,正拿著一卷書細讀。這幾日她都在有意的避著寶玉,所以看著寶玉一頭細汗的跑來,心中疑惑,還是身邊的言缺告訴她今兒是寶玉上學讀書的日子,恐怕是來辭的。黛玉失笑,墨琮六歲就開始去揚州一個著名的學院讀書,也不曾這樣,想想寶玉金尊玉貴的,也就釋然了。


    待寶玉跑至眼前,黛玉笑道:“好,這一去,可是‘蟾宮折桂’去了。我便不送你了。”


    寶玉幾日沒見到黛玉了,看到她的笑容,心裏也十分高興,又說了等他迴來再吃飯,還要和胭脂膏子的話,嘮叨了半日,方要走。


    看他要走,黛玉忽的想起一件事,又問,“不去寶姐姐那辭辭她?”寶玉隻是笑而不答,沒去寶釵那裏,轉個身,去了墨琮住的東院。


    丫鬟們說墨琮還在睡,寶玉哪會管這個,笑著就往屋裏走,非要和墨琮道了別才肯迴去。


    丫鬟們一看寶玉要闖,嚇得忙拉住他,誰不知道她們林大爺千好萬好,獨有一項:他必須要自然醒,否則……丫鬟們想到後果,個個毛骨悚然,一群人直接圍了上去,拿軟話哄著寶玉,另一邊很快就有人捧上一個漆盒,說是墨琮知道自己起不來,所以先備了一份禮物,慶賀寶玉上學之喜。


    禮物?寶玉低頭一看,是一個製作精美的書袋子,上麵還放著一個小本兒,打開一看,是墨琮親自注解的詩經第三本。他素來喜愛墨琮字跡雋秀,隻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要他的墨寶,如今又得著這一本的注解,哪裏不高興。心裏想著:自己才讀到這第三本,林弟弟就送來了,他雖然因為早上起不來不能送我一程,然這份禮物卻是難得的心意,可見他平時雖冷淡,心裏到底是有自己的。


    算了,早上就算了,放學了再迴來好好的和林弟弟說說話就是了。


    丫鬟們一看寶玉緩和下來,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這寶二爺雖和林大爺不同,但就難伺候的程度卻是不相上下的。幸好林大爺早料到有這麽一出,有所準備,否則寶二爺不樂意,她們就會倒黴,林大爺早上被吵醒了,她們這一天就要水生火熱,一個混世魔王,一個低氣壓魔王,得罪了哪個不得掉一層皮下來?


    先不管外頭丫鬟怎麽想,屋子裏墨琮雖然沒被吵醒,他懷裏的賈蘭卻隱隱約約的聽到了他寶二叔的聲音,睜開了眼。


    因為賈蘭有踢被子的習慣,丫鬟怕他凍著,總是夜夜守著,可就是這樣賈蘭幾日前還是感冒了。等他病好了,墨琮一聲令下,蘭兒以後就和他一起睡了,於是才有了賈蘭在墨琮的懷裏蘇醒的事。


    唔?這是寶二叔的聲音麽?……賈蘭睡得迷迷糊糊的,耳朵裏似乎傳進了寶玉的聲音,可是側耳細聽,又消失了……墨琮似乎在夢中感覺到身邊人在動,手一攬,把剛剛移出幾公分的賈蘭一下又扯到懷裏。


    好暖和……這麽一大早的,寶二叔的聲音大概隻是自己的一個錯覺吧。賈蘭挪了挪,找著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把小腦袋往墨琮胸口一埋,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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