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得裏邊一聲急促的尖叫,林如海腳步一頓,雙手緊握成拳,幾乎要不顧俗禮闖進產房。分明是二月,寒氣未散,他的額頭卻冒出了絲絲熱汗,聽到那往日如春風一樣輕輕拍打在自己心上的聲音此時這樣苦痛,林如海隻恨自己不能代為身受,敏兒的身體那麽差,怎受得了生育之苦?然而……


    他歎了一口氣,若不是為了林家能傳承下去,他也不能拿心愛之人的命去賭。他現在已經三十多,若是別家,早已子孫滿堂,可敏兒自出生身體便不好,調養了幾年都不見好,母親做主納了兩房妾他已經自覺對不起妻子,怎麽還能害妻子被人戴上無出之過,隻好在敏兒懷孕期間兢兢戰戰的守著,才一路無驚無險的熬到現在。


    突然,產房裏一前一後兩聲啼哭伴隨著接生婆的大嗓門響起:“恭喜林老爺!恭喜林老爺得一女一子龍鳳胎!……”


    林海頓時鬆了一口氣,可沒聽到妻子的聲音,一顆心剛放鬆了立即又被提起,“夫人呢?”


    “……母子均安……”


    接生婆一句話都沒講完,林如海已經急忙忙的衝向產房,門口的兩個婆子想攔奈何攔不住,隻是相視一笑,都在心裏暗暗的說:都說林老爺和林夫人伉儷情深,果真沒錯。又想著稍後必定有一份厚厚的紅包,臉上的笑容越加的燦爛。


    一日後,林府這兩位被父母盼了十多年的姐弟各有了自己的名字,長女眉色如黛,故名黛玉,幼子瞳色似墨,名墨琮。


    “阿彌陀佛。”賈母手中又打了一顆念珠,聽的女兒生了一對雙胞胎而且母子均安,心頭那懸了十多年的石頭終於咕咚一聲落地,有了這嫡子嫡女,女兒的地位總算有了保證。想起女兒這十多年受的委屈,老太太麵色不變,眼中卻已經濕潤,女子無出又獨得丈夫的寵愛,親家母人前人後不知道說了多少不著調的話,總算,敏兒是個有福的,日後有兒女伴身,又有丈夫的寵愛,她可以放心了。


    想了想,賈母看向一旁穩坐的王夫人,“孩子的滿月禮可準備好了?可不要趕不上。”


    “已經吩咐下去準備了,隻是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還要再添點什麽。”王夫人恭敬的迴答,腦子裏忽然又出現了自己小姑子賈敏的模樣。在家受盡父母的寵愛,後邊又風風光光的嫁了一個探花郎,丈夫又是這樣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雖然這些年肚子都沒個影,難免被人說了幾句閑話,可現在又一次生了嫡子嫡女,上無姑婆,旁無妯娌,穩當當的當家主母,她怎麽就能那麽有福呢?


    旁邊說不上話的邢夫人一看賈母難得喜形於色,小姑子這次又是生的一個姐兒一個哥兒,端的是好福氣,忍不住也說了兩句,“昨兒老爺還說呢,大妹妹這是苦盡甘來了。林妹夫老來得子,不知道怎麽高興呢。”


    往日賈母不怎麽瞧得上自己的大媳婦,可是今天高興,也就給了一個好臉色,“敏兒那邊的事總算是放下了,該想想孫兒咯。珠兒璉兒也都大了,看來我們得睜大眼睛好好的看呐……”


    一看賈母說到兩個孫子的婚事,王夫人邢夫人對視一眼,又暗自較上勁:邢夫人是大房,奈何本就是填房,又沒有王夫人娘家的勢力,處處矮王夫人一頭,她想著非要找個有本事的兒媳婦壓壓大房不可。而王夫人是二房,雖然蒙賈母的喜愛坐上了當家主母的位置,可二房終歸是二房,名不正言不順。這次選兒媳婦可得謹慎了,不能給別人機會把這鑰匙重新扯到大房去。


    不提兩個兒媳婦心裏的計算,賈母的心思又飄到了女兒那裏,再過幾日,等孩子過了滿月讓敏兒抱來看看……


    “如海兄,恭喜了!”


    待兩個孩子滿月了,林如海結交的同科進士便紛紛過來道賀,也有想借一借福氣的女眷,或者是長年無出的嫡妻,或是剛剛成婚的新媳婦,都要來抱一抱兩個寶貝疙瘩,日後也好生一對這樣可愛粉嫩的兒女。


    內院外院,爺們自己談天論地,夫人們也各有話聊,氣氛倒也和諧。院子裏的丫鬟小廝因得了好大一份紅包,滿臉的笑容,就算是被嚴厲的嬤嬤說了幾句也不惱,做起事來也是特別的盡心。


    誰也不曾注意到那兩個消失了一個來月的姨娘,或者,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會說起。誰叫她們既得不到老爺的歡心又沒個一兒半女的,隻能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往肚裏吞。


    “夫人,賈府,夫人的娘家送禮來了。老爺正在接待……”


    賈敏賞了直喘粗氣的婆子一顆銀錠,問道,“來的是誰?是大哥哥還是二哥哥?”


    “是、是榮國府的二老爺。”


    賈敏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前幾日母親派人送來了幾個養身的方子,照著喝了幾天,身體大好,自己不曾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又讓老母為自己擔了那麽十多年的心,真真是不孝。她想起了自己還是姑娘時的日子,一時情難自禁,拿出繡花的帕子擦了擦眼淚,看向繈褓中的女兒時又多了幾分憐愛。


    兩家雖然都在京城,卻一年也隻得見上一兩麵,而今年本該迴趟娘家,卻因為身體不便去不成,算算已經有一年多不曾見麵,也不知母親身體可還好。


    都說兒女是母親心上掉下的肉,可不是麽?難為母親一直愛護有加,好容易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迴母親那裏侍奉幾日盡一盡孝心才好,迴頭便和老爺說說罷。


    到了晚上,賈敏和林如海說起迴娘家的事。百善孝為先,林如海自然應允,隻是考慮到賈敏身體虛弱,兩個孩子也是極嬌嫩的,不準備就出門恐怕不妥,就說要緩幾天,安排好了一切再去不遲。


    於是兩人又開始準備去榮國府的事。賈敏想到今天才送了來的兩個孩子的滿月禮,命人抬進主房打了開。先不說那些價值不菲的金玉飾品,當看到箱子裏一件件做工極精細的小衣服、小鞋子和虎頭枕,賈敏一下就紅了眼。


    這針腳她一看就明白,是賈母親手做的,一件一件的衣服,串珠鑲玉的娃娃鞋,還有兩個色彩豔麗的虎頭枕,哪個不是親愛的母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男孩子的女孩子的都很齊全,正是這個季節該穿的衣裳。賈敏想著這些定是母親在自己懷孕的時候做的,隻是不知道自己懷的是男是女,於是男女的都做了……她想著想著,抱著衣服又忍不住的哭出來。


    幾日後,林如海一家便坐著轎子一路從林府到賈府,繞了大半個京城。


    因大老爺不在,林如海就去了二老爺賈政的書房,兩人就一副掛在牆上的名家畫作討論起來。賈敏剛出了月子,身體虛弱,由一個老婆子攙扶著,而兩個兒女則由一左一右兩位乳娘抱著,這一行人前前後後跟了有十多個的丫鬟婆子,全部湧向了賈母的主房。


    賈敏看到自己的母親,未語淚先流,哽咽著上前見禮。賈母一見到自己女兒,看到女兒撒滿淚水的臉上洋溢著的喜悅,不知怎麽的也想起了當初自己剛生了她的樣子,一晃那麽多年了,敏兒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了。迴首過去,再看現在,賈母的眼眶也濕了,連忙的拉起賈敏的手,“我的兒啊……”一句話就流露了一個母親對女兒的舐犢之情。


    旁邊的丫鬟婆子見狀,立即上前扶了兩人在炕上坐下,一邊又有主事的大丫頭端上熱茶。娘倆說了幾體己句話,又有王夫人邢夫人偶爾插兩句,場麵才算是熱鬧起來,衝淡了母女近一年不見的辛酸。


    “我兩個嫡親的外孫兒呢?抱來我瞧瞧。”


    兩個乳娘一聽,立即一左一右抱上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兩個娃娃均是一身討喜的正紅色,正是賈母親手做的新衣,他們腳上手上掛了數個銀環金鎖並銀鈴,襯著雪白嬌嫩的肌膚,誰能說這不是送子觀音懷裏的童子模樣?大姐兒睡得香甜,粉嫩嫩的小嘴偶爾砸吧兩下,說不出的可愛。而哥兒卻醒著,不哭不鬧的看著眾人,眼睛烏黑柔亮,果真像是用最好的墨汁點出來的。


    “琮哥兒竟是個不怯生的,日後定有大造化。”賈母看得高興,伸手抱了墨琮在懷裏逗弄。賈敏則抱了黛玉在懷裏,一邊笑著附和,“女兒隻希望這兩個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琮兒自出生之後就極少哭,看到陌生人也隻管看,都說是個膽大的,到省了我的心。可憐我的玉兒,身體怯弱,醫師吩咐了要從小調理才好,竟隨了我。”說著,又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


    “男孩子膽大些好,姐兒縱使嬌嫩些也是沒關係的,我們這樣的家又不是吃不起名貴的藥。你隻管放寬了心,可不要愁壞了身子,兩個兒女的將來可都靠在你身上呢。”


    賈敏想起內院還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姨娘,如果自己壞了身體,不知道兩個孩子要怎麽受人欺負呢,於是擦幹了眼淚,點點頭,“太太說的是。”


    這邊她們正說著話,卻聽見外邊有嚷嚷的聲音,賈母便派人出去看看是怎麽一迴事。


    丫鬟出去看了,迴來道:“寶哥兒剛剛醒了,正鬧著要過來呢。李嬤嬤怕衣服不厚實,拿了一件小外套過來,寶哥兒不願,這才急壞了身邊的人。”


    “寶玉醒了麽?”賈母吩咐道:“他不願就算了,趕緊讓他過來,屋子裏還是暖的,仔細別在路上凍著了。”


    賈敏聽得是那個含玉而生的哥兒,也是十分的好奇,順著眾人的視線便往門口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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