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靈。


    在科學發達的現代,寄靈這個詞往往被認為是歪門邪說的無稽之談。通常和靈媒、迷信、巫術等劃為一堆,被認為是人類的無端臆想。


    由於曾致力於現代物理與東方神秘學之間趨同化研究,林修遠對於靈媒也有過一些粗淺的了解,甚至曾親身拜訪過真實存在於現實中的靈媒,大名鼎鼎的艾莉森?杜伯伊絲。


    熱播的美劇‘靈媒緝兇’便是根據艾莉森?杜伯伊絲的真實事跡改編,而事實上,艾莉森?杜伯伊絲這位大名鼎鼎的靈媒也確實幫助鳳凰城檢察官破獲多起原本毫無頭緒的重大案件。由於好奇和學術需要,林修遠曾經與她有過一次交談,但當時,林修遠覺得她的話中充斥著各種精神暗示,與其說她是靈媒,林修遠覺得她更像是一個善於誘導、善於催眠的心理學大師,所以在林修遠本身的概念裏,靈媒更多的是一個騙子群體的獨有名片罷了。


    但現在,或許是對弟弟林修誌的死萬分不舍,又或許是想為自己接下去的生命找一個精神寄托,再或者是不願意麵對殘酷的事實。總之,林修遠第一次真正以學術的心態進入了靈這個對他來說一直逃避、試圖否認的領域。


    靈,這個詞在東方擁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哪怕是中國最具有代表性、最具權威的學者孔子也主張不語怪力論神,但中國自古以來的民間信仰中,靈依然是一切的延伸。就如萬物有靈這個在東方普遍的泛知一樣,靈不但是支撐著信仰的體係的根本,還與人的價值觀、世界觀息息相關。


    隨著科學的發展,科學嚴謹而務實的風格風靡全世界。這讓靈這個唯心主義的產物漸漸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因為沒有任何科學證據證明著它們的存在,似乎靈魂真的隻是人類因對死亡產生的恐懼而想象出來的產物。


    但是在古老的東方大地,靈魂卻依然被敬畏著,各種對死者的祭奠、各種儀式不曾消退。


    可以說,在古老的東方大地上,絕大多數人對靈魂的概念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麵因為對科學的認知不願意相信它的存在,而另一方麵,古老傳統所遺留下來的種種神奇與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又讓他們敬畏鬼神,敬畏靈魂。


    林修遠是徹底的無神論者,他沒有任何的信仰。這讓他能以更客觀的角度去觀察世界,探尋世界的本質。


    相比起西方科學,東方的學術擁有著悠久的多的曆史,有完美的哲學體係所支撐,自古以來的學術成果也令人震驚。但是,由於缺乏嚴謹的論證,東方的學術並不被西方的科學界所接納,在近代更是一直被認為是愚昧的巫術。直到類似於中醫針灸、切脈等西方人無法解釋卻又行之有效的事實被廣泛流傳,西方的學界才開始慢慢將目光投向東方,摸索著這種充滿著哲學意味的東方神秘學。


    在東方,無論道、佛,都帶有著顯著的唯心主義特點,所謂的禪語機鋒讓西方的學者根本摸不清頭腦,也就無從研究。而林修遠卻不會有這樣的苦惱,他能很輕易的站在東方人的角度上理解東方的學術,又能瞬間轉換到西方人的思維模式去論證這一觀點的正確性,所以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他的學術進度無疑是最快的。


    可以說,入學後的他更多的是在通過實驗論證,而在這方麵,全校師生沒有任何人能夠跟得上他的研究進度。所以,在他父親死後,他毅然退學也是有這方麵的原因在內,本就事實來說,加州大學已沒有什麽可以教他。


    “真的是寄靈嗎?”林修遠盯著玉石方戒的眼中驀然露出一絲狂熱的神采。


    對於靈魂,他曾有過非常深入的研究。


    在他看來,人類的大腦便是孕育靈魂的搖籃,而靈魂的真正形態,則應該是一團帶著特殊電波的浮遊能量。


    大腦一直以來都是生物界最難以攻克的一個命題,人類科學已飛速發展到了世界的方方麵麵,但對於人類自身的智慧所在‘大腦’,人類卻還是如太古猿人一般一知半解。


    到目前為止,人類對於大腦的了解,僅限於大約計算出大腦中一共存在約140億個腦細胞。而腦細胞的成分雖然與人體的其他細胞如肝細胞一般並無不同,但它卻不像其他人體細胞般可以不斷的分裂、修複。


    其實從人類20歲之後,大腦就已經開始進入衰退模式,每天大約都會死亡近十萬個腦細胞。而腦細胞是死一個就少一個的,換而言之,在20歲之後,人類的大腦就已經開始走向凋亡。


    但很多人會因此質疑,會覺得既然20歲之後人的大腦就會不斷變笨,那為何人類在20歲之後還能夠學習大量的知識,還能夠儲藏越來越多的記憶。假如這項研究是正確的,那麽人類從出生到三歲之間,腦細胞的增值速度是最快,但偏偏,人類最缺失的,就是三歲之前的記憶。


    這項研究的結果和人類本身的常識性認知是相互違背的,所以一直以來,對於大腦的研究都被禁錮住了,無法再進一步。


    而對於此,林修遠卻有不同的觀點。在他的眼中,人類的大腦其實和電腦沒什麽不同。腦細胞的不斷死亡的確證明了大腦在不斷的衰退,但是正如電腦在不斷的使用後cpu的自然老化一般,它隻代表著大腦吸收外界事物、對外界的信息反饋不斷變慢而已,和信息的存儲並無直接關聯。


    舉例來說,就是電腦在經過長時間的使用後,運行速度會越來越慢,但是使用過程中電腦裏所儲存的數據卻是越來越龐大。而人類的大腦也是一樣,腦細胞和記憶其實並無直接關聯,真正儲藏記憶的並非是腦細胞,而應該是電波。


    就如電腦術語中的0和1,1代表的是5伏電壓,0代表0伏電壓,電腦所有的存儲與運算都是通過電子概念來完成的。由此,林修遠認為,人類的腦電波才是記憶的關鍵。人類的記憶應該是通過腦細胞之間的神經遞質來傳遞的,而記憶的本身,則應該是大腦在向神經元發射腦電波後,在大腦中遺留下了帶有特定組合模式的電子微粒所形成的。


    就這一點來說,人類的大腦絕對是電子最佳的儲存容器。一個碳原子所攜帶的電子數量是6個,而一個氧原子所攜帶的電子數量是8個。大腦的質量僅占了人體總質量的2%,但它所消耗的能量卻占到了人體消耗總量的25%。人類的任何行為都是通過腦電波的模式來進行輸入或輸出,也就是說,一個人從出生開始,不管做過什麽,甚至是看到、聽到、聞到、觸摸等任何形式的訊息,都曾以特有的電波流經過神經遞質,從而在神經遞質中留下其獨有的電波訊息。而迴憶,則是當這則電波信息被重新激活,大腦中充斥的電子根據電波訊息組合排列,重新在大腦中呈現出相關信息。


    靈魂的基礎,正是基於大腦的特殊性而伴生的。


    追溯到太古時代開始,靈魂便被認為是一種能量,一種帶有主觀意識性的能量。但在現在科學的研究中,能量自然發散的特性使得靈魂似乎根本無法存在為一個整體,更不可能帶有主觀意識。


    可假若結合林修遠對大腦的研究結果,那麽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靈魂的確是能量,當人類或其他任何生物活著時,人體的生物電磁場成為了靈魂的絕佳載體。而當人類死後,在死亡的瞬間,人類的大腦會瞬間形成大約等於2到35瓦左右的能量。大腦死亡瞬間所產生的念頭、想法、迴憶會以電磁波的形式承載著這份能量。當人體徹底死亡,人體的生物電磁場消失,這股承載著能量的電磁波便會脫離肉體,成為獨立存在的靈魂。


    因此,基於自己的研究,林修遠相信靈魂是存在的。他相信靈魂的本質與無線電波沒什麽不同,隻不過承載的能量更強,遠強過目前所檢測到的電磁波能量強度。但能量是發散的,哪怕是以電磁波為載體,能量也不可能獨立存在很久而永不消亡。所以,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這股攜帶著能量的電磁波會被某些物體所吸收,並將這股能量儲存在其中以減緩發散。


    寄靈,所指的便是靈魂能量寄存於物體中的現象。


    在太古時代,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一些感應敏銳的人發現了寄存於物件中的靈魂。他們或是研究,或是迴避。就如東方的一些祭奠儀式中,人們會在祭奠中燒去死者的貼身衣物、以及一些隨身飾品什麽的,好讓死者的靈魂早點超度,不要糾纏於世。


    “是擔心我,所以不肯離去嗎?”


    林修遠在一片狼藉的屋中高聲大喊,他睜大了眼睛,寄望於能夠發現任何一點的異常。


    驀然,鏽跡斑斑的鏡中,一個幽綠色的模糊光影忽然出現,與鏡中的林修遠在恍惚中重疊。


    “修誌……修誌,是你嗎?”麵色蒼白的林修遠哆嗦著嘴唇,顫抖的舉起傷痕累累的手想要觸摸鏡中反射的光影。


    激動的踏前一步,林修遠的手穿越了幽綠色的光影,一切仿佛是幻覺,似乎根本不存在,隻是林修遠的想象而已。


    “修誌!”


    身體虛弱的林修遠一個踉蹌,左手下意識的撐在了混合著兩人鮮血與清水的台盆中。恰好,門口破破爛爛的招牌哐的掉了下來,垂下的電線帶著火花接觸到了地上的積水中。刹時,飛濺的電光順著地上漫起的積水觸到了林修遠。


    觸電所帶來的強烈刺痛讓林修遠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在這個瞬間仿佛皮肉都被炸開了。腦海中一片空白的他在恍惚中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什麽,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靈魂悸動,那股悸動中帶著不舍、不甘、憤怒與眷戀。不知為何,他知道那就是林修誌,劇烈的痛苦中他蒼白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令人心悸的微笑。他失去意識的最後的瞬間,他仿佛看到所有的電光都匯聚於小小的水盆中,混合著他與林修誌鮮血的水中浮現出一幅奇異的圖案。


    來不及看清水中所浮現的到底是什麽,刮骨般的劇烈疼痛便剝奪了他的意識,眼前徹底黑了下來。


    與不久前的昏迷不同,這一次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弟弟林修誌,夢中的林修誌神情激動,仿佛在努力的向他說著些什麽,可是任憑林修遠如何努力的去傾聽,卻無法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音,隻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林修誌焦急的手舞足蹈。慢慢的,畫麵中的人又變了,變成了他的父親。畫麵中的父親還很年輕,似乎正在做著某項研究,研究的對象是個植物人,通過複製植物人激烈的腦電波將其轉換成電腦中的數據,想通過解析這些數據來解讀出植物人的思想。


    模模糊糊的,林修遠觀看了一段,發現父親的這種模式似乎非常的有見地,有很多可以嚐試的地方。但還沒等他繼續解讀父親的研究成果,畫麵又一次變了,這次變成了他的祖父。畫麵中的祖父在研究易經,解讀陣盤,並按照對應的方位及風水畫出這個古宅的建築建構圖。漸漸的,祖父又變成了曾祖父,曾祖父似乎在練功,昏暗的房間中擺放著一個布滿了穴位的銅人。


    一幕一幕的畫麵在林修遠的眼前不停的閃過,從弟弟林修誌開始,到父親、到祖父、到曾祖父,到曾曾祖父……一位位林氏先祖的記憶仿佛都在林修遠的腦海裏過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先祖居然如此多才多藝,就如曾祖父林光耀,居然是舊金山唐人街首屈一指的內家拳師,而曾曾祖父林濡賢則是唐人街一帶最有名的中醫,再往上林熙堂文武雙全,一直到清朝道光年間第一個踏上美利堅國土的林氏先祖林道乾,居然是一個道士。


    一百八十餘年,整整七代人的生平經曆恍若畫卷一般一股腦兒的在林修遠的腦海中過了一遍。在這股駁雜的記憶中,林修遠從老祖宗林道乾的記憶中得知自己幾千年前的先祖居然是商朝時候的名臣比幹,就是那個封神演義中,被昏君紂王說有七竅玲瓏心,被挖了心髒還能走出大殿還活了幾天的商朝帝王太丁的次子比幹。


    而與這些記憶一同裹雜在一起的就是先祖們某一段時間內在記憶中所呈現出來的知識及能力,就如父親對大腦腦電波的研究方向,祖父在易經方麵的深厚造詣,曾祖林光耀的功夫,曾曾祖林濡賢的醫術、林熙堂的煉氣法門,甚至是先祖林道乾的符籙術。


    這讓林修遠覺得自己的大腦中仿佛潛藏著一個巨大的圖書館,他相信隻要自己用心去研究,先祖們所有的知識都會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


    嘀!嘀!嘀!


    突然,一聲聲輕響傳入耳中,這讓林修遠仿佛被封閉的五感漸漸迴歸。


    當林修遠迷茫的開始恢複神智,他不禁開始懷疑,之前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到底是黃粱一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實。


    思緒漸漸迴歸,遲鈍的大腦終於迴歸現實。


    努力的動了動手指,麻木的身體知覺開始逐漸恢複。


    艱難的仿佛一具生鏽的木偶,林修遠花費了很大的力氣與時間才算是重新得到了身體的掌控權。


    睜開眼睛,突如其來的光照讓林修遠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適應了好久,眼前才算是出現了白色的天花板。他艱難的偏過頭,看向嘀嘀聲響起的方向。發現自己的身旁是一台記錄著心跳的心電儀,而自己所在的地方,看起來像是醫院的樣子。


    “醫院?我還活著?”


    還沒等林修遠從恍惚中徹底蘇醒,一個胖大的白人女護士拉開簾子走了進來。用粗壯的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粗魯的翻開林修遠的眼皮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再迴頭看了看已經恢複正常的心電圖。


    “醫生,這個觸電的白癡活過來了。”


    “哈?我以為他死定了。”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看起來像街頭混混多過像醫生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看了看林修遠,又翻看了一下他的醫療檔案,“呦!還是加州大學的高材生呢,不過居然是無業?還剛死了弟弟?”


    “這個白癡卷入了一場槍擊案,之前警長還吩咐過,假如他死了就通知他一聲,他要派人來拿這個白癡的入院證明,假如活過來了就把這白癡丟出去,納稅人的錢可不能白白用在整天想著自殺的人身上。”


    自殺?他們認為我是自殺?


    林修遠努力的想要爭辯,但麻木的舌頭還未讓他恢複說話的能力,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那還等什麽,讓他出院。門口還等著一長串的病人呢,該死的,整個美國就屬我們診所最忙碌了,這群該死的黃皮猴子每天都有一大群人被東區的黑鬼揍的鼻青臉腫。”


    拔掉針管,摘掉唿吸管,林修遠四肢發軟的被胖大的女護士拽了起來,隨便像丟垃圾一樣就丟在了門口的候診椅上。這讓心肺功能尚未恢複的他差點斷氣,仰頭靠了半晌,這才迴過氣來,雙手撐著膝蓋顫抖著站起,步履蹣跚的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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