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這些人被他一一掃過,頓時一陣顫栗,將頭埋得更低,心中叫苦不迭。


    誰叫他們押錯了寶呢?


    夏侯泊收迴目光,慢悠悠道:“本王倒是有些好奇,李大人究竟有何要事,非要在此時打擾陛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顯然李雲錫若是再軸下去,一個“妖後黨羽”的罪名便要扣下來了。


    李雲錫仰頭直麵著端王:“臣以為——”


    “臣以為當日邶山之變甚為蹊蹺,尚有許多疑點未明,需稟告陛下。”


    楊鐸捷緩緩走到李雲錫身側與之並列:“單憑區區一個刺客的一麵之詞,便要給一國之後定罪麽?”


    “說得對呀,”爾嵐緊隨其後,“庾少卿貴為國丈,未經審理就關押入獄,不知循的是何律法?”


    “放肆!”有端王黨叫囂開了,“殿下,這幾人無事生非,居心叵測,應當拿下徹查!”


    夏侯泊眯了眯眼,對著侍衛抬起手。


    “金大人此言差矣!”


    一個年輕官員突然大步走了出來:“李大人求見陛下,乃是因為此等機要之事,確需陛下親自定奪。卻不知金大人口中的無事生非是何意?”


    這人正是邶山下暴露的擁皇黨之一。


    他這一牽頭,餘下的擁皇黨麵麵相覷,都有些蠢蠢欲動。


    方才他們瞧見端王眼中的兇光時就多少領悟了,現在想明哲保身已經晚了。就算當一時縮頭鵪鶉,以端王縝密多疑的性子,自己此生斷無出頭之日。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到這關頭,眾人難免也被激起了一絲血性。一個篡位的如此囂張,還有沒有天理了!


    一個接著一個,二十餘人站了出來,與端王黨針鋒相對。還有一些雖未開口,卻也終於抬起了腦袋,直視著端王。


    無數目光同時射向他,一時竟氣勢迫人。


    夏侯泊心中恨意滔天。


    他可以殺一個,也可以殺兩個。但在都城裏的反抗勢力尚未完全清繳時,他承受不起殺死數十名重臣的後果。


    必須咬牙忍幾天,等三軍到了,就再無後顧之憂。


    他深吸一口氣,溫聲道:“今日晚些時候,待陛下龍體恢複些許,自然會召見諸位。下朝。”


    話音剛落,便抬手示意宮人將自己推走,背影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雲錫等人自然不會被這句模棱兩可的說辭搪塞過去。


    下朝之後,他們帶著一群年輕官員,直接到夏侯澹的寢宮門前跪成了一片。


    侍衛上前想要驅趕,他卻一臉浩然之氣:“我等隻是跪在此地為陛下祈福,等待他召見。”


    這些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打的又是為皇帝祈福的名號。侍衛不敢擅自動粗,隻好去請示端王。


    也不知夏侯泊吩咐了什麽,沒人再來驅趕,任由他們在寒風中自行跪著。


    到了下午,文臣們東倒西歪,就連身體最強健的李雲錫都凍得打起了擺子。身旁的爾嵐麵色鐵青,已是搖搖欲墜了。


    李雲錫勉強抬頭瞧了瞧依舊緊閉的寢宮大門,開始思索是強闖一次試試看,還是先打道迴府,明日早朝再以死相逼。


    就在此時,寢宮的門突然打開,一名宮女飛奔出來,順著迴廊跑遠了。


    李雲錫眯眼看著,心中湧起不妙的預感。


    不一會兒,宮女帶著蹣跚的老太醫匆匆趕迴。侍衛隨即又關緊大門,擋去了他們窺探的目光。


    又過片刻,夏侯泊親自來了,麵色冷肅,由人推著進了門。李雲錫等人已經站起身來,追過去叫了一聲,他充耳不聞。


    李雲錫轉向侍衛:“讓我們進去。”


    侍衛:“屬下有令在身,不得放行。”


    楊鐸捷哆哆嗦嗦拉開李雲錫,上前與侍衛交涉。還沒說兩句話,門內傳出一聲尖銳的悲號。


    李雲錫等人越過一群哭哭啼啼的宮女,趁亂擠進裏間摸到了榻前。


    太醫跪著,端王坐著。床榻上躺著的人麵色青白,死不瞑目。


    李雲錫猶不死心,將他的臉仔細打量了三迴,腦中“轟”的一聲,隻知道自己跪了下來,心中卻一片茫然。


    怎麽可能真是夏侯澹呢?


    夏侯澹怎麽就……這麽無聲無息、孤苦伶仃地死了呢?


    這不該是他,也不該是他的死法。


    端王歪坐在輪椅上,吃力地傾身握住夏侯澹的手,滿臉寫著悲痛萬分:“陛下放心,臣定會好好撫養小太子。”


    李雲錫口中翻起一股血腥味,是後槽牙咬出了血來。他猛然抬頭,惡狠狠地瞪向端王。


    夏侯泊猶如未覺,抬起袖子優雅地拭了拭眼眶,未毀的那半張臉仍是一派溫文爾雅:“如今多事之秋,更不可一日無君,盡快準備太子的登基大典吧。來人——”


    “是!”窗外有人齊聲相應,氣勢驚人。


    夏侯泊的目光掠過李雲錫,又輕飄飄地投遠了:“送各位大人迴府暫歇,準備守喪。”


    當——當——


    低沉的喪鍾聲飄出了都城,在鉛灰的天幕下迴蕩不絕。


    林玄英是在馬背上接到這個消息的。天子駕崩的消息不可能壓得住,整個隊伍裏一片嘩然。


    他愣怔了數息,倏然迴過神來,飛快地扭頭去看身後——庾晚音正扮做他的貼身侍衛,跟在他身後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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