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黃司馬不在?”


    丁由雖然沒看到正臉,但也能想象那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是啥臉色,他頗有些意外,都說現世報,但報應當真來得如此快?


    那少年看向了斜立在地的日晷,隻見中央的影子已經幾乎要縮為一個黑點,午時了,他咬了咬牙,平緩了一下唿吸,他本以為以自己的身份,在午時這個最終期限來剛剛好,可發虎符的人卻還在自己之後,這讓他頗有點無趣,仿佛拋了個媚眼給瞎子,還被那個瞎子惡心到了一般,最終還是自己被來了個下馬威。


    他對著帥帳門口的親兵說道:“好,我等!不知道黃司馬何時迴來?”


    親兵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大聲說道:“主帥的行蹤可是軍事機密,豈是我等小卒能知曉的?”


    碰了顆不硬不軟的釘子,紫底虎紋衣衫的富貴少年不怒反笑,還不會屑於去跟守門的親兵計較,隻是他振衣轉身的力度不小,顯然,他心中並非如同臉上那般無視。


    丁由微微搖頭,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笑起來,出身使然,他並不像周遭同袍一般笑話那少年,相反,軍中生活了快一月,他對此反而有幾分理解在其中。


    約摸過了一盞茶,日頭正旺,一名膚色顯黑,身穿銅錢寬袍,體型不窄的中年人終於慢慢踱步走來,看見場間已經擠滿了將近百人,似乎甚為驚訝。


    “喲,都來的這麽早,倒是讓本司馬受寵若驚,誒,這不是若敖氏鼎鼎有名的二世子鬥熬鬥大爺嗎?怎麽今兒個也來這麽早,聽說世子殿下可是騎了趙氏的甲等戰馬專程趕路,世侄啊,大可不必如此著急,這不午時才剛過嗎。”


    鬥敖袖下緊緊握拳,但也不愧是大族出身,儀容姿表半點不差,恭恭敬敬給自稱了世叔的黃司馬行禮。


    “黃司馬,可以發虎符給我了吧!”


    黃司馬胖臉舒展開來,拍了拍鬥敖的肩膀,笑著說:


    “不急不急,難得這荒郊野外的破地方來了個正兒八經的世子,我這帳子可是蓬蓽生輝,走走走快進帳,讓我的帥帳多一點貴氣。”


    丁由還沉寂在這個世子身份的震驚中,沒有注意到黃司馬的最後二字念得尤其深重,過了一會,對此次宗門任務本來有點把握的丁由頭一次為任務而發起了愁。


    “唉,我的命咋這麽苦,別人是陪太子讀書,我卻是陪世子送死!”


    終於,當若敖氏世子從營帳裏出來時,右手攥著一枚粗胚玉料,正是調度百名斥候的虎符,可眼尖的人一眼就發現,鬥敖原本懸掛在腰間的寶玉已經不見了蹤跡,至於到底落在了哪裏,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


    “諸位,自今日起,我鬥敖就是你們的百長,而他們就是你們的隊長,二三子且自行組合成什,然後二什並為一隊,一切唯隊長是從,違者虎符在上,隊長可不比過問我自行軍法處置。”


    聽得此言,不少人都緊皺眉頭,在場都是悍卒精兵,相當一部分都是屍體堆裏爬起來的活人,軍法固然可與約束他們,但也僅僅是約束,此時,不少兵卒不約而同齊齊看向了黃仁。


    但黃仁抱著手臂,一言不發,場間就更無一人敢說話了。


    是夜,百騎輕裝出營,行一裏後諸隊分道,鬥敖親率一隊挺進,直北而行。


    甲百的丁由三人聚在一起,三人前方不遠就是鬥敖個幾名黑衣人,若是丁由所猜不錯,那幾人與自己一般,都是修士。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夜是月半滿月的日子,銀光不斷撒下,若是放在往常,已經是軍中就寢的時間了,隻是月黑風高,對於斥候來說無疑是極好的時間。


    鬥敖一騎當先,伴著馬蹄聲聲音起伏,不得不大聲說道:


    “若是情報正確,晉國今年新增的斥候明日才會出動,今夜晉國那邊的斥候隻有原來的那些,邊境線太長,所以分的很散,我們負責的這片區域即使很靠近那邊也不會很危險,所以大家化整為零,結合地圖先熟悉一下地形,天明後在槐樹嶺集合,過時不候,去不了的就直接執行任務,到時候單幹還是搭夥都可。”


    “散!”


    諸人皆散去,丁由跟二人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便緊了韁繩,選了一個方向馳去,才過沒多久,已是離了深深車轍印子的商道,地上再無路,周圍除了蟲鳥鳴叫,就隻剩下自己的馬蹄聲,環顧四周,即使是借了月色,也是看不了多遠,看來自己已經和隊伍徹底散開。


    丁由再次看了下天上的星鬥,他記得小時候太爺爺在家墅中教授過淺顯的觀星指北之術,此時天空晴朗無雲,丁由很快就找到了北鬥七星,順著七星再看,就是指北的紫薇所在,按照白天看到的地圖,再往前方東北角五裏地有一處小山,名喚老鱉山,這就是他今夜的目標。


    斥候斥候,即使是秋狩,第一任務也是打探情報,而方圓十裏之內,以老鱉山最為高大,且四周並無輔山相連,故而視野極其開闊,是偵查的好地方。


    丁由打算今夜趁機山上,等到白天剛好可以觀察周遭動向,若是發現了大股敵軍的動向,那麽今晚的任務就宣告結束,他必須立刻快馬加鞭趕去集合點報告情況,當然,若隻有一二人,就是戰功主動送上門來,即使是延誤了集合,少年自是不會放過。


    將戰馬拴在了山腳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少年瞥了一眼,竟然發現座小廟,進去一看,笑了笑,便徑直來到了一處早就望到的筆直峭壁,他抬頭一看,雖然看不真切,可剛剛遠觀山勢,就數此處最為陡峭,也是為數不多的幾處可以攀爬通往山頂的路,隻是對於普通人來說算是危險至極。


    但丁由身為練氣士,雖止於聚氣,但腿腳和五感都非常人可比,隻見他閉目斂息,默念口訣,雙手掐訣之下,體表略有靈力外泄,隻是剛剛滲出體外,便成了冰霜。


    大約十息過後,一縷月光被牽引而來。


    先是作絲帶狀,後逐漸縮小,直到化作一條熒光細線,直衝少年而來。


    丁由手訣瞬變,最終定格為掌,虛托住這縷月光,待得口訣念完,細繩愈細,其光芒更甚,他五指微屈,月華最終在他手心被揉捏成團。


    一聲哢嚓聲炸開,丁由將掌中物從頭頂撒下,原本無形無質的月光,被冰霜所裹挾,一起被碾碎成了瑩瑩光點,附著在了丁由周身,映亮了少年俊俏的麵容。


    那一刻,在軍中帶了將近一月的披甲少年,才終於有了一絲山上之人的出塵之氣。


    隻是少年並不自知,他此時鼻尖所嗅,皆是土腥氣。


    他一步踏出,下一腳就踩到了離地八九尺的一塊岩石上,再次借力,便抓住了筆直懸掛下來的翠蔓,爬到藤子盡頭,環顧之下瞅準高處一處凸出山岩,縱身一躍,待得力竭之時,短刀直紮入岩壁,堅硬如花崗厚岩,也被像是戳木頭一般紮進了大半。


    也就在這時,丁由周身光華一湛,似是憑空生出了一股氣力,四肢同時借力,勢如羚羊掛角,身軀更是輕若風中飛燕,幾個躍步間,已是到了歇腳的巨大岩石上。


    也不怪丁由大費周折,甚至用了門派的掌心靈陣,實在是迫於無奈,既然他能夠想到老鱉山這個好地方,那麽其他人,尤其是對麵的斥候自然清楚。


    而此處的斷崖是例外,並非晉國斥候不清楚,要知道楚國這些年的軍政,尤其是治兵之法,很多都是沿襲了晉國這個鄰居,也實在是地形使然,別看隻是剛剛這一段崖子,若非丁由借陣法引來月華附體,即使他是修士,也對此無能為力,修士如此,普通斥候錯非有了三頭六臂,想要辦到,很難。


    丁由不知道他的顧慮其實是現實,更不知道,斷崖之上的山頂,已是有了三撥人。


    “阿鬆,你看那個人不像是楚國斥候的樣子。”


    被叫做阿鬆的帶甲青年,拍了拍身旁長者的肩,附耳說道:“老貓啊,你怕不是老糊塗了吧,什麽人會站在那個小水潭旁邊已經一個多時辰,這其中肯定有鬼,我看倒是挺像是楚國密間,要不咱上去把他的頭割下來迴去領賞?軍法官可不知道這地界還有除了楚國蠻子之外的人是吧。”


    老貓撚了撚花白的山羊須,雙眼在夜裏發出微微瑩光,這也是他被叫做老貓的原因,尋常斥候少有如他這般年紀的,實在是他目力遠勝常人,即使是在夜間,也能視物,簡直是天生為斥候而生,一直被他們校尉當成寶貝疙瘩。


    “你這牛犢子,就知道打打殺殺,你可知道那小子的裝束可是修士?”


    阿鬆努努嘴,說道:“真是人越老膽子越小,看見是修士膽子就被嚇破了,你剛剛說那人比我的年紀還小,打死我也不信已經是真元境,區區聚氣,我們也殺過不少這樣的修士老爺啊!”


    老貓索性不再理會這小子,也不怕他尥蹶子,他知道這小子雖然毛躁了些,但還是很聽話的,也是因為如此,當初分徒弟的時候,他才會願意當阿鬆的師傅。


    在另一邊,水潭旁邊的少年抬頭望天,在他眼裏,清楚看到月華被捕獲,被牽引到斷崖之下。


    “看來來客人了,看這月華的精煉程度,是霜降宗的姬芒?但這月華凝練有餘,卻是太小氣,難道是霜降宗的下山青霜派的弟子?


    “唉,看來我也得快一點了。”


    他最後檢查了一次水潭邊的陣旗,若是在白天,就會發現這些不大的旗子皆是如墨一般漆黑。


    “老鱉,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我的陰陽陣法已經布下,你還是乖乖跟我走吧,免得到時候打壞了這一處算得上是三氣匯聚之地。”


    過了一會,潭中央的水麵上冒了一陣泡泡,一個橢圓的物件幽幽出現,待的水麵平靜,才發現是一隻水缸般的寬大的老鱉。


    “陰陽家的年輕人,你這陣法我親眼看著你布下,這些陣旗都是陰旗,孤陰不生,即使陽旗還在你手上,但這地界已被三氣浸染,有我在,你已經無法布下陽旗了,所以你的陰陽陣法從你布陣開始就是死陣了,即使你有備而來,知道我的底細,能奈我何?”


    年輕人輕笑,從袖中拿出一疊即使在黑夜中,也是散發黃光的陣旗,卻是將他們隨手往身後一扔。


    “你的三氣分別是這處古潭的水氣,和此山數百年間蓄積的木氣,以及方圓數百裏被你收集來的,吞噬了無數鮮血和人命的土氣,三氣相生,前二者中正平和,而後者卻是暴戾異常,與前二氣流轉的時候雖說相生,卻也互有爭鬥,百年間陽氣漸生,就被你藏在這處水氣最盛的地方,我的的陽陣啊,就從這來!”


    話音剛落,陰陽家少年掏出一把符劍,快速劃破指尖取血,開始在岸上勾畫起來,老鱉大駭,已是完全顯出了原形,從水中急遊至岸上,雙足撐起,竟是人立而起,直撲向那少年。


    “老貓……你說咱們不會是活見鬼了吧,王八說話,還會站起來打人?”


    長者翻了個白眼,隨口說道:“也不長長見識,那是龜妖。”


    “妖族不是在南越那邊嗎,咋會跑到中原來?”


    “我怎麽挑了你這麽個笨徒弟,你想想難道十萬大山那邊全是妖族嗎,那邊的流亡之人多了去了,那中原又為什麽沒有妖族?”


    阿鬆點了點頭,覺得老貓說的有道理,繼續問道:“那我們該幹些啥?”


    長者嘿嘿笑了一聲,雙眼瑩瑩如同夜貓子。


    “靜觀其變,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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