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門樓上那一副龍飛鳳舞的對聯依舊掛得端正,此時瞧來,心頭卻別有一番苦澀滋味,暗歎道:“登仙登仙,說的好聽,最後登的卻是閻羅地獄!可憐那些凡人還被蒙在鼓裏,前仆後繼,飛蛾撲火。隻恨我能耐不夠,救不得他們。”


    唐一不願驚動駐城的仙師,遠遠便按下遁光,步行而入。小水兒見田硯麵色鬱鬱,已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有意開解,便道:“大哥,我倆在這城中相識,不想兜兜轉轉,竟又迴來。待會兒必要大喝一頓,紀念一番。”


    田硯想起小水兒海量,不禁莞爾,笑道:“我陪你幾杯,已算勉強,真要拚酒,隻怕一月都醒不過來。”


    一行人入得城中,尋到一家偏僻客棧,入住休憩。老黑與胡上牆形貌特殊,自是早已隱去身形,好生躲藏,至於小水兒與越婉兒兩個,都是五行宮欲得之人,田硯生怕與有心之人朝了相,隨手購了鬥篷麵巾,將兩人遮得嚴嚴實實。


    幾人一番趕路,早已悶壞,連忙吩咐店家整治一桌上好酒席,送入房中,吃喝談笑,好不熱鬧。隻有唐一不願參與,徑直出了客棧,也不知去打探些什麽。


    修道之人身體受道力滋養,自有供給,多日不食,也無甚打緊,就算當真饑餓,也是填些靈物元丹之類,一來不見油腥,幹淨清爽,二來也可略略增進些道行,一舉兩得。但口舌享受乃是人之大欲,想要摒棄,絕非易事,修者之中亦不乏喜好美食之輩,時常尋些好料,打一打牙祭。


    田硯幾個在外頭跑慣了,吃喝多有,小水兒在登仙城中廝混的時日不短,隻怕酒水都喝去了幾車,對此都不甚在意。隻有越婉兒一人少有出門曆練,在家中亦是有人管束,從來不得放縱,此時見這一桌的五光十色,香氣撲鼻,隻覺這個也香甜,那個也可口,腹中饞蟲作怪,也顧不得儀態身姿,直吃了個滿手滑膩,一嘴油光,口中不住讚歎,險些連舌頭都吞了。


    其實這些酒菜味道隻能算作一般,幾人瞧她少見多怪,好似鄉巴佬進城,都覺好笑,老黑便道:“越姑娘,你好歹也是五行宮的千金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區區一頓酒席,怎就讓你變成了小狗兒?忒也不值錢些,當心讓人騙去賣了。”


    越婉兒此時已有幾杯黃湯下肚,腦子早就發暈,吃吃笑道:“我從小吃的東西,隻怕比這貴重千倍萬倍,原來還覺得爽口,今日才曉得,自家是個大大的傻瓜。”


    田硯卻道:“什麽傻瓜?此乃天大的福分,旁人球都求不到,區區一些酒菜,姑娘日後吃得多了,隻怕就要嫌棄。”


    小水兒笑道:“我大哥有錢得緊,當日我要喝酒,他便敞開了供應,我卻從來沒嫌棄過。”說著又抓過一壇酒水,嘟嘟灌得開心。


    越婉兒將酒壇一指,暈暈乎乎道:“這勞什子也是個好東西,我……我隻盼日日喝上幾杯才好。”說著竟一把拽住田硯,哼唧道:“田大哥,小水兒不嫌棄,我也不嫌棄,你……你可願日日請我吃喝?”


    田硯麵上一熱,忙道:“越姑娘,你怕是喝多了,快吃些菜,壓一壓酒勁。”


    越婉兒卻笑道:“我偏喜歡喝多,喝得多了,心裏便快活得很!”說到此處,竟嗚嗚哭了起來,抽抽噎噎道:“我爹爹媽媽……走得早,誰又肯帶我見識這些?田大哥,我……我可要多謝你了。”哭過片刻,又是嘻嘻亂笑,問道:“田大哥,我日後迴了五行宮,你……你會不會忘了我?”


    田硯頓覺尷尬,歎道:“既是朋友,自然是忘不了的,隻盼到時候你別怪我們才好。”


    越婉兒昏昏沉沉,哪聽得出這話裏的意思,又笑道:“你要是忘了,我便……我便恨死了你。你若一直記得,我……我自然不會怪你。”


    胡上牆瞧得心驚,暗叫道:“不好,這小娘借著酒瘋拋媚眼,老爺一個心軟,隻怕抵受不住!”忙將老黑一扯,說道:“越姑娘,你這酒量當真讓人著急,還是先扶你去歇著罷!”


    老黑卻不願動,心道:“不過打情罵俏罷了,便是你愛當夫人的狗腿子。莫看夫人兇巴巴,若真將這小娘領迴家去,我看她也翻不起浪來。”無奈胡上牆不住推擠,隻得哼了一聲,將越婉兒扶起。


    誰知越婉兒卻一把推開了它,慍怒道:“我自與田大哥說話,你們……你們別來攔我!我……我與田大哥認識得晚,那又怎樣?我……我就是想說!”話音才落,腦中眩暈,便是哇的一聲,吐得滿地,軟軟伏在桌上,再難動彈。


    老黑與胡上牆忙將她扶去躺好,屋中隻剩田硯與小水兒,大眼瞪小眼,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兩人沉默一陣,小水兒便運起水法,清洗地上汙穢。田硯隻覺老大不自在,幹笑道:“小水兒,你堂堂水行精靈,五行宮裏上千人都靠你過活,如今做這清洗活計,當真是大材小用了。”


    小水兒手上不停,嘴上卻忽的問道:“大哥,越姐姐是不是……喜歡你?”


    田硯更覺窘迫,強笑道:“女人的心思,最難捉摸,我若隨意牽扯,豈不是往自家臉上貼金,讓人笑掉大牙?”


    小水兒望著田硯,又問道:“那大哥……喜不喜歡越姐姐?”


    田硯一愣,微歎道:“小水兒,大哥早年間不曉事,曾惹得一名女子好生傷心,自家也是幾多煩惱。我與越姑娘之間,還是別提的好。”


    小水兒亦是一歎,說道:“大哥,你年輕有為,人品也好,無論誰在你身邊,都要給比了下去。”言罷再不多待,默默走出門去,好好兒一場熱鬧筵席,最後竟落得如此冷寂的局麵。


    田硯呆愣半晌,心裏分外不是滋味,暗歎道:“我看越姑娘的表現,恐怕隻將小水兒當個小兄弟看待,此事著實讓人頭疼。”


    聚時滿心歡喜,散時各懷心事,一行人再無說話的興致,各去休憩不提。如此過得一兩個時辰,已是月上中天,唐一從外迴返,卻領了個人迴來,怒氣隱隱,麵罩寒霜,仿佛氣得不輕。


    幾人見來了生人,頓時警醒,除了越婉兒酒醉睡得昏沉,俱都圍攏過來,瞧個究竟。隻見跟來的那人乃是一名中年男子,粗手大腳,膚色黝黑,麵相穿著皆是普通,咋一看,好似個下人仆役,混不起眼。但這人的修為卻端的不弱,與唐一一般,乃是第八境神遊的高手,此刻嘴角含笑,意態鬆弛,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模樣。


    那中年男子往幾人掃了一圈,竟哂笑道:“師姐,這便是你找來的幫手?幾年不見,你眼光怎變得如此差勁?”


    幾人心中一動,已是猜到了這男子身份,正是唐門三傑中的老二,隻是不知他怎的也尋了過來。隻聽唐一冷笑道:“你看不起人,那便出手稱量稱量,生死勿論,可有膽量?”


    那中年男子頓時笑道:“我們自家打生打死,有甚興味?若當真有些能耐,我高興都來不及,就怕師姐心疼老三,下不去狠手,隨便找些人來湊數。”


    唐一臉上竟是一紅,怒道:“胡扯些什麽?我這輩子若不拿迴秘策,死也不肯幹休!旁的事情,理它作甚!”


    那中年男子又笑道:“那就最好不過,我助師姐奪迴秘策,隻求一觀,必不會與你爭搶,還請師姐放心就是。”


    唐一哼道:“算你識相!大家同門一場,你既找了過來,我也不好趕人,明日同去就是。”


    那中年男子卻問道:“敢問師姐,明日奪了秘策迴來,那老三該當如何處置?”


    唐一皺眉道:“好歹也是唐家出來的,拿走東西也就是了,處置他作什麽?”


    那中年男子搖頭道:“放他走路,他不免又要搶奪,如此糾纏不休,何時是個了局?還不如一了百了,來個痛快。師姐若下不去手,自有我來代勞!”


    唐一麵色一沉,寒聲道:“唐二,我此刻便與你說清楚,我此行隻為秘策而來,你若敢動老三半根指頭,我必不與你幹休!”


    幾人聽到這中年男子的名號,頓時暗中捧腹,想這三人的師父當真懶惰,竟連徒兒的名字也懶得費心,如此一二三的叫來,好似喚狗兒一般,也不怕惹人笑話。


    那唐二嘿嘿笑道:“我便曉得師姐對老三另眼相看,可惜啊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人家從來都不領你的情。如若不然,隻怕早就雙手奉上秘策,討好都來不及。”


    唐一頓時羞怒,斥道:“我與老三如何,關你什麽事?莫像個無知婦孺,耍弄嘴皮!有這功夫,不如多煉幾件上好的法器!”


    一說起煉器,那唐二便再不肯相讓,聲音已是冷了一截,說道:“一別幾年,也不知師姐的本事長進了幾分。我前日裏偶然得了一件原胎,煉製起來,恐怕沒那麽容易!”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物,悠悠飛到了唐一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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